秋瑾传_柯灵【完结】(5)

2019-03-10  作者|标签:柯灵

  秋瑾忙回答 :“不找什么,我只是迷了路,想来问问。您,您家里别的人呢 ?”

  “没别人啦 !”老太婆面无表情地说 :“孩子娘早死了,他爹前些日子给衙门里抓去修工事,说是怕洋鬼子打北京。就这两个孩子跟着我,整天受冻挨饿,唉 !”

  秋瑾打量了半天,早见这院里没什么像样东西。她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时外面的车夫已探到方向,请秋瑾上车赶路。秋瑾赶紧把身上所有能搜罗出来的铜钱全给了老太婆,然后匆匆跑了出去。秋瑾从车夫的嘴里知道这里叫四平巷,是北京有名的贫民窟。

  秋瑾独坐家中越想越觉不平,一面是百姓生灵涂炭,另一面那些做官的却骄奢yín逸。尤其在北京,官吏们个个“今日迎客,明日拜官,遇着有势力的,又去拍马屁”。或钱或势或色或酒,拼命抓捞,根本就不管国家安危,百姓疾苦。

  当时正是《马关条约》签订不久,中国国势江河日下,各帝国列qiáng在华纷纷划分势力范围,残酷剥削。同时义和团运动也日渐兴起,狡猾而又愚蠢的清政府, 本想用义和团来抑制帝国主义的侵略,不料各列qiáng借口寻衅,八国联军一下子直bī津京西地。为了躲避八国联军之难,王子芳带上一家人慌慌张张地又奔回了湖南老家。

  回到湖南时间不长,一天午后,秋瑾正在园中坐着看书,突然丫环秀蓉飞奔而来,一路喊着,“夫人,夫人,舅老爷和老太太从桂阳(秋寿南在任之地)来了。”

  秋瑾一惊,“娘和哥哥怎么来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厅跑去。一见母亲和哥哥模样,秋瑾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只见他们都身着素服,哥哥还戴着孝,一脸病容。秋瑾猛地扑到母亲怀里,哽咽起来。秋老太太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原来秋寿南三个月前染了风寒,加之年迈,竟一病不起。终于在上个月初三就辞世而去。秋老夫人与儿子一合计,便将其灵柩运到湘潭,准备在此埋葬,再置些田产守着丈夫,也好与女儿在一地生活。秋誉章因在北京做事不能回来,觉得这样老夫人也能有个人照应,便告假陪母亲料理此事。

  秋瑾听了这些,难过不已,她说 :“既然家父过世,娘就住在女儿家中,让女儿在您膝前尽孝,养老送终 。”

  秋老太太没有回答,半晌缓缓道 :“你父虽亡,但我们还有些积蓄,我已准备让你哥物色一块田产, 好作长久打算,住在你家里,是万万不能的,古来就没有这个道理 。”

  “古来没有又怎么啦 ?”秋瑾很固执,“你们只管住在这里好了 。”

  这时,王黻丞与王子芳从外面进来,两家人互相见礼,互道哀音,王黻丞最后吩咐,让秋老夫人这些日子只管住在此处,等安置完备再作计议。

  秋老太太来湘潭第二天,便叫秋誉章请了风水先生择了一块宝地,把秋寿南安葬了。秋家人自然又是痛哭一场。之后,秋老太太便请王子芳跟秋誉章一起,四处物色田产。

  这天,秋老太太把王子芳叫到跟前,说道 :“廷钧,我现在想在这里办件买卖,也好为以后的生计谋算。你在此地颇熟,看看做什么好呢?”王子芳思考半天,说道 :“就开个绸缎铺吧。湘潭乃鱼米之乡,经营桑帛者不多,老夫人若开一绸缎铺,获利一定很多。”

  “这恐不妥,誉章不久就要赴京做事了,我又年迈体弱,家中没有能料理铺面的,况且采办货物托与别人恐有不当 。”秋老夫人说。

  “噢,对了,既如此,何不开一钱庄?我家“义元”典当中正好多出一人,我可让他来帮老夫人料理。老夫人只需核对账目即可。你看这个怎么样 ?”

  “这倒不错。”秋老夫人点头答应,“只是就得让你去替我张罗了。”

  “老太太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小婿身上 。”王子芳满口答应。

  果然,半月之后秋家在十三总(街名)的正街上开了一家“和济钱庄 ”,秋老太太就以此来赚些利钱,维持生计,不久为了方便,搬到钱庄后的一个院里住下。

  但是好景不长,老太太倒底年岁大,没法总在钱庄里看着,所托之人手脚又不gān净,等到第二年中秋,钱庄已经亏本不少,待老太太要查验账目时,那管账之人gān脆携款逃跑,“和济钱庄”一下子便关了门 。秋家往钱庄投了不少资本,这次倒闭极大影响了秋家经济状况。王家本来就是看秋家的财与位,现在秋家已呈败落之势,王家对秋老太太便开始冷眼相向,既不“和”也不“济”了。秋老太太不愿在此遭人冷眼,到十月间,秋母带上家人回绍兴去了。

  秋瑾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终究无能为力。她怀着凄凉的心情,送走了母亲,回屋后写了一首诗来记过此事,曰:

  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里送离舟。

  欲将满眼汪洋泪,并入湘江一处流。

  再说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为重新登上统治宝座,派李鸿章与十一国公使签订出卖主权的《辛丑条约》答应外国人在华筑路、驻兵,并赔偿战争耗费四万万两白银。西太后把庚子之乱一古脑推给义和团,认为“此案之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有了外国人的支持,西太后又重修颐和园,在京里过起腐朽糜烂的生活。那帮出逃的京官一看主子安然无恙,随着也蜂拥而至,复职拜官。1903年chūn,王子芳举家又来到北京。这时秋瑾已有了两个孩子,儿子王沅德,女儿王灿芝。他们在绳匠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住了下来。

  当时京城元气尚未恢复,战火后的疮痍随处可见,八国联军的罪行仍留在所有有记性的中国人心里:法国兵把中国百姓bī入死胡同用机枪扫she;日本兵从户部抢走三百万两库存白银后还放火烧了衙署以掩盖罪行;英国兵将抢掠之物竟当场拍卖;联军在天坛光天化日之下jianyín中国妇女……这一件件一桩桩都使秋瑾大为震动。难道中国人只能任人宰割吗?更使她气愤的是满清政府奴颜婢膝,出卖主权的丑行:联军四处杀害中国人直至尸骸遍地,清廷却派官吏送西瓜、冰块、蔬菜去使馆慰问。外国人谋划瓜分中国,慈禧太后竟声称只要她能登临朝政,什么条件都答应。真是寡廉鲜耻,腐败透顶,这是每一个轩辕子孙的耻rǔ啊! 秋瑾在这次返京后,闻听此等事件,不禁喟然长叹,“人生在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岂能米盐琐屑终其身 。”而这次来京,也正成了她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的转折。

  一日上午,秋瑾从外面归来,发现胡同口有人在卖书法条幅。只见字迹婉转清新,有如行云流水,流畅而不失丰美,秋瑾很是喜欢,于是凑上前去。卖字画的是一中年女子,穿一身月白拷绸旗袍,体态丰盈,举止不俗,看着就不像市井之人。

  秋瑾蹲到摊边上,问道 :“大姐,这样的字画随便卖掉,岂不可惜?我看您也不像是等钱要用啊?”

  “我不等钱用 。”那女子对秋瑾说 :“现在国难在急,‘庚子赔款’全国人每人都得摊一两银子。 这些字是我平时临摹所书,现在卖些银钱,捐了也算为国分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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