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告诉俩人,陈平回去后,得到了山镇政府的照顾,被安排在公园里,负责收门票,活很轻闲,很适合陈平。张芳还说:民政部门已和医院联系好了,正准备给陈平装假肢。
俩人听了陈平的消息也很高兴。
李胜明抱怨地说:这小子回去了,也不来个信。
张芳就说:他可忙了,回到山镇后,小学、中学都请他做报告。陈平都快成了名人了。
田壮和李胜明就笑一笑,为陈平高兴。
几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晚上。
李胜明感觉到田壮在为张芳住宿发愁,机关里有招待所,住在那里,又远又不方便。李胜明就说:张芳你住我那儿,我随便找个chuáng铺住一阵子,三年多没见了,咱们说话也方便。
田壮想了想说:行,就怕指导员不同意。
李胜明说:我去找指导员去说。
说完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
他冲两个人说:指导员同意啦。
说完便帮张芳收拾东西。
安顿好了张芳之后,李胜明就走了,留下田壮和张芳说话。
李胜明一走,张芳的情绪便低落下来。
半晌她说:给你妈写封信吧。
田壮不说话,低着头。
她又说:你妈身体很不好,前一阵有病还住了医院,医生说,她肚子里长了个瘤子。
母亲不时地在给田壮来信,但从没提住院的事。他恨母亲,一封信也没有回过。田壮听了张芳的话,也吃了一惊,但他嘴上仍说:活该!
张芳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说她常去看望他母亲,她每次去,母亲都眼泪汪汪的,后来张芳知道,每隔一阵子她总要到邮局去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田壮不给母亲写信,她以为信是压在邮局了。去了几次之后,她便不再去了,但每逢在邮差到田壮家胡同来送信,母亲总是走出门,她巴望着有自己的信,结果她一次次失望空手而回。后来听说有当兵的开始回家探亲了,母亲去了火车站几趟,在人流中巴望着。
张芳从提包里拿出件毛背心说:这是你妈让我捎给你的。
他接过来,握在手里。他又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灯下糊火柴盒时的情形,他半夜被尿憋醒了,看见母亲仍在灯下忙碌着。早晨,母亲用帆布口袋,装上那些糊好的火柴盒,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胡同。那时,他觉得母亲是高大的,温暖的,要是人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哇。他留恋那懵懂的岁月,可他还是大了。
一提起母亲,他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挥手制止了张芳再说下去。
后来张芳就倚在了他的肩头,张芳一只手捏弄着自己的辫梢红着脸说:田壮哥,我来部队前,天天都梦见你,不知咋了,不想梦见你,却天天梦见你。
他揽着她的腰,嗅到了她的芬芳。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
他说:你爸真的愿意你来。
愿意哩,他说要找对象就找当兵的。她笑着说,脸却一直红着。
他又说:荣军院那些老兵还都好吧?
他们经常念叨你哩,高叔叔死时,还喊你的名字哩。
他一想起高叔叔,心就沉了一下。
他说:真想回去看看这些老兵,我是在他们中间长大的。
他莫名的又想起了父亲,他又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张惟一的照片,父亲穿着志愿军服装,挎着短枪,永恒而又持久地望着他。当兵时,他想把那张照片带在身边,就在他要走时,却找不见了。他明明记得就放在自家柜子里的一个木盒里,木盒里放着户口本和糖票,还有一点零用钱,他找了许多地方,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为他的走准备好了一切,就是没有帮他找那张照片。
几年以后,一直到母亲去世,他才知道母亲把那张照片藏了起来,一直珍藏在她的身边。是父亲的照片,陪着母亲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他知道这一切之后,曾大哭了一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天就渐渐地晚了,他告别了张芳,回到了宿舍。
分手时,张芳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他走到暗处了,仍看见她立在门旁。他说:早点休息吧。
他似乎看到她冲他灿烂地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站了一班岗。他在站岗时,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他脑子里满是张芳的影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到现在,张芳的音容笑貌一一在他眼前走过。想完了这些,他又想到了张芳的每封来信。每次都在信里称他为田壮哥。她的每封来信,他都要看上无数遍,他差不多能把每封信都背诵下来,然后在心里一句句地回味着。
此时,张芳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的,也许两三天以后她便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下岗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猪舍那间宿舍旁,他惊奇地看到张芳并没有熄灯,灯光仍昏huáng地燃着。他看见了张芳,张芳躺在chuáng上,却大睁着眼睛,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他梦游似的,一步步走过去,张芳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他终于立在了她的chuáng前,他呼吸急促,不知自己在gān什么。
她突然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她似呻似唤地喊了一声:田壮哥——
他无力地迎向了她,他觉得此时的她是一片温暖又cháo湿的海滩,他似乎听见了cháo水之声,远远近近地响着……
后来,他伏在她的耳边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娶你!
她流下了两行幸福的泪水,泪水滴落在枕头上。他感受到了,她和他在那一瞬心里都充满了柔情。
第二天一大早,他看见张芳把一件刚洗过的chuáng单晾在了门口。他看见她满面cháo红。他醒悟了什么,立在chuáng单前,他似乎望见了满天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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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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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胜明也不知为什么,他和卖菜姑娘月娥的关系是越走越近了。
他觉得月娥非同寻常,他体会到了月娥对自己的真诚。李胜明差不多隔两天上街买一次菜,时间长了月娥便摸出了他买菜的规律。他只买月娥的菜。有时李胜明去晚了一些,她的菜早就卖完了,担子里留着给他的菜。她等着他。直到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集市上,她才站起身,冲他招一招手,他看到了她,笑一笑,走过来。他一来月娥便收拾担子准备回家了,仿佛他是来接她的。
俩人往回走,走得不急不忙,她的菜卖完了,他的菜买到了。于是俩人就走得从从容容,轻轻松松。他们是顺路一同走,毫无牵qiáng的感觉。
他说:菜卖得好吗?
她说:还行哩。
他笑一笑,她也笑一笑,算是铺垫,然后他又说:一年下来,挣得不少吧?
她从从容容地望着眼前笔直的柏油路答:够生活的了。
有一些车辆从他们身旁驶过,有公共汽车,有运输的卡车,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军车,往往卡车后厢上站着一些战士们,他们望到路面上走着的月娥和李胜明就叫:噢——噢——
她就红了脸,半晌说:你们这些当兵的真有意思。
他看到月娥红了脸,心里就很不齐整地乱跳两下,他说:嘿,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