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_石钟山【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李胜明望着黑板,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牙齿打着颤说:田壮,你也要努力哩。

  田壮勾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咱们gān得再怎么好,也不如人家庞巧妹。

  人家是师长女儿哩,咱怎么能跟人家比。李胜明仍咬着牙说。

  俩人就不说话了,一起仰了头望大青山,大青山黑乎乎地立在那,这时整个世界极静,田壮就想到了大青山上那些石碑。突然他的身畔似乎听到了哭声,他又仔细听了听,是哭声,而且那哭声似乎是从大青山上传下来的。

  田壮便拉了拉李胜明的袖口说:你听有人在哭。

  李胜明也倾耳去听,听了半晌,他没听到什么哭声。然后就疑惑地望田壮。

  田壮又说:你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哭。

  李胜明又听了片刻,仍没听见那哭声,瞅着田壮说:你别吓人,深更半夜的有谁会哭。

  田壮耳畔回响的哭声,越来越响亮了。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石碑,石碑上不仅刻着中国人的名字,还刻着日本人的名字。

  李胜明也屏声去听,他没有听到哭声,却听见了大青山发出的响声,吱吱呀呀的,似乎大青山在艰难地伸展筋骨,又似乎是一只巨人在磨牙。

  田壮也听到了,俩人就久久地对视着。呼吸都有些急促。俩人不知是怎么走出洗漱间的,他们凝望大青山,大青山黑乎乎的一片,一片又浓又重的yīn影笼罩在大青山上。大青山的筋骨仍在响,整座山似乎都在晃动。

  田壮急急地喘着说:见鬼了,活见鬼了。他揉了一次眼睛,定睛再去看,山仍摇晃着。

  李胜明拖着颤音说:要不要报告?

  田壮说:关班长不是说过么。大青山就是这样,它是盲区呢,飞机都能摔下来,响几声也许是正常的吧。

  俩人就不说话了,定睛再去望大青山时,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田壮吁口气说:真是怪了。

  李胜明也说:大青山这么怪,还摔过那么多飞机,为啥还把机场建在这呢?

  田壮想了想答:谁知道。

  俩人就不说了,目光虚弱地望大青山,天上的寒星闪着。

  李胜明虚虚地说:我一看大青山心里就不踏实。

  田壮看了李胜明一眼,没有说话。

  新兵训练依旧在牵引跑道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兵们的训练也复杂了起来,兵们现在练的是正步走。

  机场上的飞机也在训练着,飞机飞起来,拖着一股巨大的声响,一点点地飞起来,一架架冲天而起的飞机,最后绕着大青山转了一圈,便隐进了天幕中,只留下一片轰响的余声袅袅地在机场上空回绕着。

  每当飞机起飞时,机场上待命的地勤人员,目光都随着飞机远去了,那飞机在大青山上盘桓了一周,便融在了遥远的天际。

  机场塔台上的庞师长,手里举着望远镜,久久地凝视着大青山的上空,此时这方天空和别的天空并没有什么两样,三两朵浅淡的云舒展地游戈在天幕上。庞师长痴痴地望着,回dàng在机场上空的飞机的余声,却一点点在庞师长耳际放大着,最后变成一声轰然巨响,一簇耀眼的火花。这时他握着望远镜的手就颤抖了一下,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欢畅地流着。一种隐隐的冲动,再一次复活了,在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滋长着,长成了一棵看不见的大树。庞师长能够感受到那棵大树长在体内,他为这棵大树激动着。

  直到训练的飞机返回,出现在机场上空,又缓缓地降落在跑道上,他那颗急跳的心脏才又恢复正常。长在体内那棵树,也一点点地收起枝gān,敛成一股意念,回到身体的某一处。

  这时庞师长就看到了那批刚到部队不久的新兵。新兵们正在跑道尽头的空地上训练,队列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已有些模样了。他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这批新兵便会融入到这座机场的每个角落,真正成为他手下的一员。

  陈平手里拿着个小本,仍在每个班的训练间隙里采访着各位班长,把每个班的好人好事记在小本上。

  休息的时候,有不少新兵围着陈平说一些皮皮毛毛的话,陈平就在兵们的围绕下,很优越地站在新兵们中间,也说一些皮皮毛毛的话,他的目光却不时地向女兵排方向望一望,他终于看见了白晔,白晔也在望他。这时他就从新兵圈子里走出来,向女兵排方向走过去,他先是和几个女兵说几句话,最后他就走到白晔面前,小声地说:我爸妈来信了,问你需不需要啥东西。

  白晔的脸依旧白着,她咬着嘴唇说:我啥也不需要。

  陈平就说:再有一个多月,新兵连就该结束了,到时候就好了。

  白晔明白陈平的意思,新兵连训练紧张,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也没有机会在一起。

  自从她破釜沉舟委身给了刘副镇长,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部队,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就对陈平冷淡了,再也没有两个人在一起时那种美好的愿望了。以前她对部队那份新奇以及那份美好的向往,淡了,也麻木了。郑排长在她心里的影子也在一点点地消失,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每天中午的时候,正是来家信的时候,所有的女兵都会收到家信,她们喜悦地读着家信,这时候,她会独自一个人躺在chuáng上,她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昔日那些艰涩的岁月。陈平的父母曾给她写过信,他们仍一如既往地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她读着他们的信,心里只是感激,但并不激动。她又想到了当兵前的艰难,她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到部队后,她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蒙着被子哭过,哭湿了枕巾。

  师长的女儿庞巧妹就是她们班的,且庞巧妹的chuáng铺就在她的下面,每到周六的时候,庞巧妹被小车接回家了,她常常望着那张空chuáng发呆。她知道,庞巧妹以后的路会走得很顺,而她自己呢?没有人会帮助她,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想到这,一种悲壮的情绪在她心底燃起。靠自己拯救自己。通过当兵这件事,她便明白了许多道理,要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就得出卖自己一些什么,包括情感乃至肉体。刘副镇长占有了她,可她心里一点也不恨他,也就是说她恨不起来,因为她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压抑在她心头的,只有羞悔和不情愿。然而在机会面前,这种羞悔和不情愿又变得那么弱不禁风。可以说,刘副镇长占有她的时候,她是情愿的。那时她就想好了,要是自己兵当不成,以后刘副镇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在那一刻她甚至冷静地收起了染着自己鲜血的短裤,她不是为了怀恋自己的贞操,而是作为一种凭证,可以制约刘副镇长的凭证。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了,但她的心里并不轻松,这只是第一步,未来的路还要靠自己走下去。她不知以后的路有什么机遇与坎坷在等待着她,她在寻找,她在等待。

  她羡慕又嫉妒师长的女儿庞巧妹,她知道要赶上庞巧妹,自己便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新兵连大家都在努力表现着,女兵排也不例外。白晔觉得这些努力都是空的,甚至一点用也没有,庞巧妹不用努力,但她一切仍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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