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囝仔_赖东进【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赖东进

  看到我们这一乞丐人家衣不蔽体行走在街道上,路人纷纷走避。其实我知道,根本不用看的,他们在十公尺外,就可以闻到我们全家那种多年没洗澡浓浓的臭汗酸混着婴儿的尿骚味。

  终于爸爸也放弃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乞丐难道不是人吗?……今晚就睡在店面的屋檐下吧!”

  第十七章 躲警察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开始懂得了做一个长子在家中的责任。到了晚上,我会暂时找一个可以容身的走道或巷口,让双亲和弟妹先睡在空地上休息,安顿之后,我再四处去寻觅一个可以避风的商家,等到商家打烊熄灯后,再接全家到商店门口的屋檐下好好睡个觉。

  能找到一个有屋檐的廊下睡觉,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幸运的了。若是露天睡觉,万一遇到下雨,全家老小,又是棉被、又是包袱,大伙睡眼惺忪,要移动起来真是辛苦。

  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将家人安顿好,姊姊阿娇流下来照顾家人,而我拿起了小脸盆,想再去讨些剩饭吃。初到一地,地形位置完全陌生,我怕自己会迷路,所以只能走一直线,或是右转右转再右转绕一个四方形走。

  乡下晚上全部没灯光,白天路好认,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城市刚好相反,夜里灯火通明。我连续走了四五十户人家,正高兴收获不错,可以回家孝敬双亲,没想到才转了个弯,迎面来的竟是两个警察。这下糟了!在两蒋的戒严时代,因为常有外国政要来台访问,怕台湾有乞丐四处乞讨,传出去没面子,因此蒋家便下令严加取缔乞丐。

  幸亏我年纪反应机灵,马上一闪身躲到商店的柱子后面,可是手脚却不使唤地发软又冒冷汗。我想这下完了,想到上回在车站行乞时,被警察像抓小偷一样地抓到警察局关了半天的经历,我望着上天拼命的祈祷:“好心警察……好心警察……可怜可怜阿进的处境,千万不要抓阿进到警察局啊!上次关了半天,这次再抓到不知要关多久?我这碗饭还没有送回家,我不能被抓,不然家里谁来照料?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边想着,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全身颤抖着,连手中的食物都快捧不稳了,还好这时警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心乱如麻,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于是拔腿就跑,恰巧一辆车疾驶过来,我差点被撞到。驾驶员紧急刹车后,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要死就去给火车撞!死得比较快!……”接下来又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三字经。 15/44 首页上一页1314151617181920下一页尾页

  还好我也听惯了,匆匆忙忙跑到一条暗巷里,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这时才发现手中的食物早已掉个jīng光,我再一次流下眼泪。

  我对自己说,躲过这一劫,就像多活好几年,好在没有被警察捉去,连忙擦擦眼泪,走原路回去和家人会合。

  饿着肚子又腰酸背痛,想要弄点水擦擦身子,可是都市不比乡下,每一个排水沟都又宽又大,连想将,毛巾打湿都很困难。今晚无法gān洗,我们倒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才刚刚睡熟,噼里啪啦就听见商家拉铁卷门的声音,接着又是一串好骂!还是婴孩的弟妹哇哇直哭,不识字的我们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家卖烧饼油条早点的店,天还没亮,主人便要起chuáng做生意。才开门听到这一家乞丐哭的哭叫的叫,主人大骂:“一大早还没做生意,就听见你们在哭‘死人’!还不快滚!”

  我们只有“滚”。

  可是被吵醒的婴儿哪是这么容易安抚的?他们哭声越来越大,爸爸怕他们再吵到别人,就用手掌去捂住弟妹的嘴巴,一直到弟妹一个个脸色发青,几乎就要因为缺氧而断气。婴儿还没有安抚定,没睡好的妈妈可弟弟有相互发起脾气来,坐在地上哭闹不休。四个人哭成一团,怎么办?怎么办?谁来告诉我们怎么办?

  爸爸摇摇头,做了一个决定,他说:我们还是回乡下睡坟墓好了。

  没错,睡坟墓比较自由。

  第十八章 “吃虫才会做人”

  天气渐渐冷起来,就连平日常常看到的野狗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有保暖的衣物,只能将一件又一件破衣服往身上加,但是冷风仍然从领口、袖口、裤脚,还有身上一个个的破dòng中钻进来,刺进骨头里。我们只好尽量将身子缩着走,有时候实在是冷到整个脸几乎都没了知觉,眼泪、鼻涕不自觉不停地流着,我便用手用力地往双颊搓揉,利用摩擦生热,让自己还有一点感觉。

  走在长路上,往往走了一整天还看不到半个人影,永远是走也走不完的田野、绵延无尽的高山,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时间是不是停止了?世界是不是毁灭了?整个大地上仿佛只有我们可怜的一家人——被上天遗忘在孤独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冷天里需要的热量大,能忍受饥饿的耐力也就减低了。这天我们正好经过一处香蕉圆,还不是香蕉的产季,园子里一片萧条。眼尖的我看到远远的一只jī躺在地上,好像是被冻死了,全身僵直动也不动。我有些难过地将自己看到的告诉爸爸,没想到爸爸听到后很兴奋,他马上停下了脚步,要我将那只jī捡回来。

  “阿爸!jī已经死了很久了,颜色都变了。”我看看肠肚已经腐烂的死jī,十分为难地说。

  “你别管!去捡回来!”爸爸说。

  “可是……”我几乎闻到了死jī的腐臭。

  “捡回来!——要我自己动手吗?”爸爸用力将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我可以感到他的不耐烦。

  我只好一手捏着鼻子,走到田里,看着地上的死jī。它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原来漂亮的羽毛被风chuī得失去了光泽,羽下细小的绒毛chuī翻了出来,两只翅膀僵直地往两边张开。我想它临死之前也许还曾微弱地拍着翅膀,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吧!但是最后一丝力气就花在这一扑腾的挣扎上,然后它就轻轻吐出一口气,头一歪,永远不再醒来。然后有小虫子来,它们爬到它温暖的羽毛下,啃蚀它的肉,让它肠肚外翻……这样的残状,我一时之间真不知该从哪里抓它才好,只好用两个手指拎着jī爪,将脸偏向一侧,尽量让jī离自己的身体远些,深怕小虫爬上手。我知道爸爸要吃它,一路上忍不住地反胃。我真后悔告诉爸爸死jī的事,可是事到如今,谁也阻止不了爸爸,更何况我们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抗议了。

  爸爸到了一处稍稍可以避风的废弃工寮,他要我和姊姊分头找了三块石头围起来当灶,有捡来些gān木材、碎纸片生火——他真的要煮jī汤了。等我们将一切准备好,爸爸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凭着手的触觉,他先剁掉jī头,将死jī肚子中的内脏挖出来,再三两下拔gān净jī的羽毛。爸爸杀jī、鸭、鹅的功夫是有目共睹的,从放血、生火煮水、烫、拔毛、清除内脏,再到切块,他的动作利落迅速,羽毛除得gāngān净净,每块肉都切得一样大小。以前若是有邻居看到他在杀jī,总要竖起大拇指,开玩笑地对他说:“憨蛇,你有瞎吗?你是装瞎骗我们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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