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95)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吾所识友朋中如p.p.ashworth,如陆君,皆属此派,其人皆正直不欺,慈祥可爱,是以益知此邦人士疾视此派信徒之无据也。

  一〇、读托尔斯泰《安娜传》

  (七月十日)

  连日读托尔斯泰(lyofn.tolstoi)所着小说《安娜传》(annakarenina)。此书为托氏名着。其书结构颇似《石头记》,布局命意都有相似处,惟《石头记》稍不如此书之bī真耳。《安娜传》甚不易读;其所写皆家庭及社会纤细琐事,至千二百页之多,非有耐心,不能终卷。此书写俄国贵族社会之yín奢无耻,可谓铸鼎照jian。书中主人李问(levin),盖托氏自写生也。其人由疑而复归于信仰。一日闻一田夫之言,忽大解悟,知前此种种思虑疑问都归无用,天国不远,即在心中,何必外求?此托氏之宗教哲学也。其说亦有不完处,他日当详论之。

  托氏写人物之长处类似莎士比亚,其人物如安娜,如李问夫妇,如安娜之夫,皆亦善亦恶,可褒可贬。正如莎氏之汉姆勒特王子,李耳王,倭色罗诸人物,皆非完人也。迭更司写生,褒之欲超之九天,贬之欲坠诸深渊:此一法也。萨克雷(thackeray)写生则不然,其书中人物无一完全之好人,亦无一不可救药之恶人,如vanityfair(《名利场》)中之rebeccasharp(丽贝卡·夏普)诸人:此又一法也。以经历实际证之,吾从其后者,托氏亦主张此法者也。

  托氏主张绝对的不抗柜主义者也(道义的抗拒)。惟此书主人李问之言曰:

  well,mytheoryisthis:war,ontheonehand,issuchaterrible,suchanatrociousthingthatnoman,atleastnochristianmanhastherighttoassumetheresponsibilityofbeginningit;butitbelongstogovernmentalone,whenitbecomesinevitable.ontheotherhand,bothinlawandincommonsense,wheretherearestatequestions,andaboveallinmattersconcerningwar,privatecitizenshavenorighttousetheirownwills.(vol.Ⅲ,p.381)

  〔中译〕那么,吾之理论是这样:一方面,战争是如此之可怕,又如此之残酷;没有人,至少是没有一个耶教徒,有权利承担挑起战争之责任;可是,当战争不可避免地发生时,其责任则当在政府。另一方面,在法律上,在常识上,平民百姓皆无权使其自己之意志对国家事务,尤其是有关战争之事务产生影响。(第三卷,第三八一页)

  则托氏着书时,犹未全臻不抗拒之境也,李问之兄问曰:

  supposeyouwerewalkinginthestreet,andsawadrunkenmanbeatingawomanorachild.ithinkyouwouldnotstoptoaskwhetherwarhadbeendeclaredonsuchamanbeforeyouattackedhimandprotectedtheobjectofhisfury.

  〔中译〕假设汝正走在街上,看见一个醉汉正在殴打一位妇女,或是一个小孩。吾想,在汝拔刀相助以便保护受害者之前,汝决不会先停下来,去追究一下汝是否已对此人宣战。

  李问答曰:

  “no;butishouldnotkillhim.”“yes,youmightevenkill.”“idon’tknow.ifisawsuchasight,imightyieldtotheimmediatefeeling.icannottellhowitwouldbe.butinoppressionoftheslavs,thereisnot,andcannotbe,suchapowerfulmotive.”

  〔中译〕“不会的;但是吾不会把他杀死。”“是的,可也许会杀了他。”“吾说不准。倘若吾看见如此之场景,吾也许会一时冲动。吾实在不知道后果将会是怎样。然而,在斯拉夫人之压迫之下,就没有,也不可能有,如此qiáng大之冲动。”

  则托氏此时尚持两端也。

  一一、题欧战讽刺画

  (七月十一日)

  自战祸之兴,各国报章之讽刺画多以此为题,其中殊多佳品,偶择其尤,附载于此:

  既载此八画,戏为作题词,以三十分时成七则,亦殊有隽妙之语,颇自憙也。四七两章大有古乐府风味。

  一二、游凯约嘉湖摄影

  (七月)

  前日与安吉尔诸君驾帆船游湖,余携有摄影具,为撮此诸图,掌舵者安吉尔也。他日当作一诗题之。

  一三、夜过纽约港

  (七月)

  余于二月中自纽约归,夜渡赫贞河,出纽约港,天雨昏黑,惟见高屋电灯隐现空际。余欲观自由神像于此黑暗之中作何状,遍觅乃不可见。已而舟转向车站,遥见水上众光围绕,其上一光独最高亦最明。同行者指谓余曰:“此自由也。”余感叹此语,以为大有诗意,久拟为作一诗记之,而卒不果。后举以告所知,亦皆谓可以入诗,遂作一章。屡经删改,乃得下稿,殊未能佳。

  crossingtheharbor

  asonthedeckhalf-shelteredfromtherain

  welistentothewintrywind’swildroars,

  andheartheslowwavesbeat

  againstthemetropolicshores.

  andaswesearchthestarsofearth

  whichshinesostaringly

  againstthevast,darkfirmament,-

  pedestalleduponasphereofradiancy,

  onelightstandsforthpre-eminent.

  andmycomradewhisperstome,

  “thereis‘liberty’!”

  〔中译〕夜过纽约港

  我们驻足甲板,半侧身子淋着雨,

  聆听冬日之风狂bào地怒号,

  静听那海làng缓缓地拍击,

  纽约这座大都巿之海岸。

  我们搜寻一地球之星,

  她映村在广袤、漆黑之苍穹里,

  显得如此之耀眼、明亮,--

  在那一团光辉之垫座上,

  有一簇光是如此地灿烂、出众。

  吾同伴在耳际低语:

  “此即‘自由女神’像也!”

  一四、克鸾达儿轶事

  (七月廿日)

  昨夜闻友人皮耳律师(shermanpeer)之母皮耳夫人道及土木工程院铁道主任克鸾达儿(prof.c.l.crandall)轶事一则,记之:

  克之夫人,瞽者也,而以贤着于一乡。此间士女都尊爱之。余亦识之,而不知其少年行实,亦不知其盲始于何时也。盖夫人之失明在与克氏订婚约之后。婚约既成,未行礼而夫人病目,遂失明。夫人不欲以残废之身累其所爱,力促克氏退婚。克氏坚不许,遂终娶之,敬爱之,终身不倦。今夫妇皆老矣。乡里之知其事者,莫不称克氏之不负约,谓为难能而可贵。此西方之信义也,以其可风,故记之。

  一五、欧美学生与中国学生

  (七月廿二日)

  吾友褒加利亚人(bulgaria)盖贝夫(angelgabeff)与余谈褒国民风国势,甚有益。我所遇欧洲学生,无论其为德人,法人,俄人,巴而gān诸国人,皆深知其国之历史政治,通晓其国之文学。其为学生而懵然于其袓国之文明历史政治者,独有二国之学生耳,中国与美国是已。吾所遇之俄国学生,无不知托尔斯泰之全集,无不知屠格涅夫及杜思拖夫斯基(dostoieffsky)者。吾国之学子,有几人能道李杜之诗,左迁之史,韩柳欧苏之文乎?可耻也。

  一六、节录《王临川集》三则

  (七月廿三日)

  孔子没,道日以衰熄。浸yín至于汉,而传注之家作。为师则有讲而无应,为弟子则有读而无问。非不欲问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无问而得也。岂特无问,又将无思。非不欲思也,以经之意为尽于此矣,吾可以无思而得也。夫如此,使其传注者皆已善矣,固足以善学者之口耳,不足善其心,况其有不善乎?(《书洪范传后》)

  太古之人,不与禽shòu朋也几何?圣人恶之也,制作焉以别之。下而戾于后世,侈裳衣,壮宫室,隆耳目之观,以嚣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皆不得其所当然,仁义不足泽其性,礼乐不足锢其情,刑政不足网其恶,dàng然复与禽shòu朋矣。圣人不作,昧者不识所以化之之术,顾引而归之太古。太古之道果可行之万世,圣人恶用制作于其间?必制作于其间,为太古之不可行也。顾欲引而归之,是去禽shòu而之禽shòu,奚补于化哉?吾以为职治乱者,当言所以化之之术。曰归之太古,非愚则诬。(《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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