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冀才散文_冯骥才【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进入柴可夫斯基故居纪念馆临街的办公小楼,便被工作人员引着出了后门,穿过一条布满树yīn的小径,是一座带花园的两层木楼。楼梯很平缓也很宽大。老柴的工作室和卧室都在楼上。一走进去,就被一种静谧的、优雅、舒适的气氛所笼罩。老柴已经走了一百多年,室内的一切几乎没有人动过。只是在1941年11月德国人来到之前,前苏联政府把老柴的遗物全部运走,保存起来,战后又按原先的样子摆好。完璧归赵,一样不缺--

  工作室的中央摆着一架德国人在彼得堡制造的黑色的"白伊克尔"牌钢琴。一边是书桌。桌上的文房器具并不规整,好像等待老柴回来自己再收拾一番。高顶的礼帽、白皮手套、出国时提在手中的旅行箱、外衣等等,有的挂在衣架上,有的搭在椅背上,有的撂在墙角,都很生活化。老柴喜欢抽烟斗,他的一位善于雕刻的男佣给他刻了很多烟斗,摆在房子的各个地方,随时都可以拿起来抽。书柜里有许多格林卡的作品和莫扎特整整一套72册的全集;这二位前辈音乐家是他的偶像。书柜里的叔本华、斯宾诺莎的著作都是他经常读的。jīng神过敏的老柴在思维上却有着严谨与认真的一面。他在读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和契诃夫等等作家的作品时,几乎每一页都有批注。

  第43节:巴黎女郎

  老柴身高1.72米,所以他的chuáng很小。他那双摆在chuáng前的睡鞋很像中国的出品,绿色的绸面上绣着一双彩色小鸟。他每天清晨在楼上的小餐室里吃早点,看报纸;午餐在楼下;晚餐还在楼上,但只吃些小点心。小餐室位于工作室的东边。只有三平米见方,三面有窗,外边的树影斑斑驳驳投照在屋中。现在,餐桌上摆着一台录音机,轻轻地播放着一首钢琴曲。这首曲子正是1893年他在这座房里写的。这叫我们生动地感受到老柴的灵魂依然在这个空间里。所以我在这博物馆留言簿写道:

  在这里我感觉到柴可夫斯基的呼吸,还听到他音乐之外的一切响动。真是奇妙之极!

  在略带伤感的音乐中,我看着他挂满四壁的照片。这些照片是老柴亲手挂在这里的。这之中,有演出他各种作品的音乐会,有他的老师鲁宾斯基,以及他一生最亲密的伙伴--家人、父母、姐妹和弟弟,还有他最宠爱的外甥瓦洛佳。这些照片构成了他最珍爱的生活。他多么向往人生的美好与温馨!然而,如果我们去想一想此时的老柴,他破碎的人生,情感的挫折,生活的困窘。我们决不会相信居住在这里的老柴的灵魂是安宁的!去听吧,老柴最后一部jiāo响曲--第六jiāo响曲正是在这里写成的。它的标题叫《悲怆》!那些又甜又苦的旋律,带着泪水的微笑,无边的绝境和无声的轰鸣!它才是真正的此时此地的老柴!

  老柴的房子矮,窗子也矮,夕照在贴近地平线之时,把它最后的余晖she进窗来。屋内的事物一些变成黑影,一些金红夺目。我已经看不清它们到底是些什么了。只觉得在音乐的流动里,这些黑块与亮块来回转换。它们给我以感染与启发。忽然,我想到一句话:

  "艺术家就像上帝那样,把个人的苦难变成世界的光明。"

  我真想把这句话写在老柴的碑前。

  巴黎女郎

  一提到巴黎女郎,我们的脑袋里会立即冒出一些浓妆艳抹,奇装异服,香气四溢,行为làng漫的女人来。可是我们如今在巴黎连这种女人的影子也见不到!这印象缘自何处?是从法国电影中夜总会的场面上看到的,还是受了皮尔·卡丹那些光怪陆离的模特们的误导?

  其实都不是。我们印象里的巴黎女郎早已成为历史人物。当今的巴黎街头巷尾,五光十色闯进你眼睛里的大多是外来的游客。如果我们放下对巴黎女郎的这种"历史解释",着意地去观察,就会渐渐认识到今天意义上的更加美丽动人的巴黎女郎!

  她们的服装原来那么普遍和简单,平时几乎不穿名牌,款式也很少标新立异。她们所理解的"时尚"大概只是四个字--回归自然。所以,她们最喜欢宽松自如而决不碍手碍脚的休闲装,鞋子基本上是平底的,很少高跟,手包大多平平常常。头发全是自然而然地一披或一绾。她们的头发本来就是金huáng的,更用不着为了流行而去染成huáng色。至于化妆,她们决不在自己的脸上胡涂乱抹,动手术,贴膜,搞得面目全非。然而她们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依旧会惹起人们刻意地注意着她们,为什么?

  首先,她们先天都有很美的形体,骨骼细小而身材修长。如果她们在二十岁以内,白白的小脸便一如安格尔所画的那样明媚又芬芳。她们的蓝眼睛的光芒一如塞纳河河心的波光。如果是褐色的眼睛,那就像chūn天河边的泥土一样的颜色了。从正面看,她们的脸都比较窄,小巧的五官灵气地搭配一起,显得十分jīng致。尤其再叫金色的头发包拢起来,阳光一照,真像镶在画框里。法国的女郎十分自信自己这种天分,不会叫化妆品遮掩自己的天生丽质。她们甚至很少戴手饰,最多是一条别致的项链,而且差不多都是某种情感的纪念。她们使用很淡的香水,只有从她们身边走过时才会闻到。法国女郎偏爱的香水是一种清雅的幽香,一种大自然中花的气味。所以常常会使你觉得闻到一种花香,扭头一看,却是一位法国女郎美丽的背影。

  这些可爱的法国姑娘,她们自小在一个美术的国度--也就是在无处不在的画廊中受着艺术的熏陶而长大。她们最希望成为画中人。故而,很自觉地先当起了自己本人的画师和设计师。她们深知最高品位的视觉美是色彩。因此,她们首先要做的是选配服装和随身用品的颜色了。色彩需要很高的修养。色彩最高的要求是格调、意蕴以及和谐。别看她们服装的样式简单,颜色并不复杂,往往只有两三种颜色,但她们对色彩的选配却像画家那样苛刻,那样jīng心地对待颜色的色差与色度。颜色表示一种品格、情感、个性,或者说就是她们自己。故而,这些巴黎女子站在那里,有的如一片早chūn,有的如一片熟透的秋,或一片茫茫的暮雨。在她们身上不大会出现一块不伦不类的色彩的噪音。尽管每个巴黎女子的服装都有其独自钟情的色谱,但她们站在一起时却极其和谐。这真的就像卢浮宫里的画,每幅画都有自己的色彩与风格,放在一起却既优雅又协调。因为她们色彩的修养实在太好了。

  由于这些女子各人都有很好的气质,最终她们才给世界一个"巴黎女郎"特有的卓然又优雅的整体形象。

  进而说,这些被传说为举止làng漫的巴黎女郎,实际上还有点古板呢!她们很少大声说话,吃东西也不大嚼大咽,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很小很轻,有姿有态却不做作;即使在地铁车上,她们也是文静地站在那里。她们不喜欢美国人的牛仔装。整个法国都拒绝美国文化的浅薄、张扬和粗野。她们固执地痴迷于自己深邃的传统。她们都有很浓郁的历史情怀。也许她们做得有些过分,直到现在家中的电器比整个世界慢了半拍,更多的人看录像带而不看VCD;在电视与图书之间,她们首选的依旧是画册与图书。所以,如果你想看到真正的巴黎女郎,就到书店里去。她们静静地停立在书架前,捧着一本书读着,旁若无人。她们读书的神态颇似在教堂里读《圣经》那样专注,带着一点虔诚。此时,她们的头往下低着,在领口与发际之间露出很长一段雪白的脖子,上边一层绒样的汗毛,在屋顶灯光的照耀下,柔和地闪耀着金色的光。这才是巴黎女郎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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