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暴风雨_冯骥才【完结】(8)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这么大嗓门gān什么,又没说不给你房。”谢灵说着膘他一眼。这句话也是一种暗示。

  王魁立刻露出笑容,转口问:

  “这次有没有老关的?”

  谢灵犹豫一下,嘴张开义闭上,白花花的大板牙还露在外边。

  王魁给他夹肉斟酒。待把他自己口中正嚼着的一团肉片咽下去,便兴趣十足地问道:

  “你们那个贺书记怎么样?听说是个秀才,有人说象个大姑娘。”

  “怎么说呢?倒是大学生。但不象一般人认为那么软……但他怕老婆。”

  “那不算嘛。如今有几个头儿不怕婆?我只问他在公事上怎么样?”

  “他才来公司三个月,我哪摸得准。反正他挺有主见,敢拍板,说话做事能够利索。可是他和咱公司别的头头们不一样。你说他太楞吧,他前前后后都想得到;你说他知识分子太迂气,不懂社会这一套吧,也不是……我说不好。”

  “我信这句话--老九不好斗!”

  “话还不能这么说。你说咱公司大小头头哪个好斗?依我看这贺书记很少为个人打算……但我料他这套绝对行不通。”

  “我明白喽!你说到这儿,我就全懂了。不过如今这社会,是你不买我的账,我就不买你的账。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他认死理,不识路子,对吗?”

  “不完全对。依我看他还算够jīng明。他为嘛自己不伸手而先派你们三位来,是叫你们挡挡呛。如果他自己掺和进来,可就象这盘肉片--掉进烧锅里喽!”王魁说着,吃吃一笑,把一大盘鲜肉片倒入滚沸的锅中。

  “够了吧,几碟了?”谢灵说。他看了看旁边许多空碟子。

  “管它呢,吃,吃!”王魁说,然后再把话题扯到刚才没有答案的问话上, “你倒是透给我一个信儿。老关的房有没有问题?”

  “我透给你,明早你就会透给老关。”

  “你不肯说就算了。你处在的地位上不好讲话,我也甭问。”王魁说着,脸上不大高兴。

  谢灵从他的表情看到他的心情,便凑近些说:

  “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对外乱讲。老关的房子,下边反映最大。我和老朱都死保老关。最后拍板还得看贺书记和公司党委的。你得明白,为了老关的房子,我们才打算拨给郗半民一间,平衡一下。其它尽量保持原样不动。包括你那间也不动。当然,这只是我和老朱研究的方案。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好,好。”

  “只是邢元那间得拿过来。”

  “哟,你要拿他的可就麻烦!他那间是老关早答应他的。他这两天撂挑子,我看八成是他打听到你们的方案了。”

  “总共才八间房,一百双手伸过来,我们也不好办。谁叫你们厂净gān亏本买卖。如果盖它八十间问题就好办得多。房子愈少愈惹眼。再说,现在你们厂传达室的那老头儿和裁布组一个姓杨的呼声最高。他们分上,邢元也分不上。”

  “根本不能把那老龚头算上。人都退休了,过两年一蹬腿,房子全便宜他们家了。这房子得用上谁才分给谁。”王魁说着又给谢灵的卤碗里夹肉。

  谢灵没答话茬,眼珠一怔,似乎想着别的事,忽然目光又移到王魁蒲扇般、挂满热汗的大险盘上,改换一种亲近的口气说话:

  “王魁,你知道纺织公司的马经理吗?我表哥,他想在阳台上搭个小花房……”

  “用什么,说吧!”

  “你这人可真痛快。得用点方木和五层板,如果有松木板子更好。”

  王魁手一摆,慷慨地说:“好办,回头叫管仓库的杜兴把东西择好的弄出来,再叫邢元给你拉去。我给你开票,批发价,再按清仓处理对折打五扣收款。行吧!” 他说着,不耽误吃,酒肉齐下。

  这话谁听了都会高兴。但不等谢灵答谢,王魁便说:

  “我听说老伍为了彩蛋的事,要去贺书记那里告我。”

  谢灵拍拍胸脯,龇着牙说:

  “这事包在我身上,管叫它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魁心喜,一扬眉毛,立刻有两颗汗珠子滴下来。他大手向下比划两下说:

  “打住!就说到这儿吧!吃,再吃!”

  当他再把一盘鲜肉片倒入锅中,用筷子涮动时,对面吃锅子那三个青年人站起身走过来,前头一个又瘦又黑,满脸捣蛋相。鸭舌帽歪戴着,帽檐下伸出一些卷发。他一手拿包烟,一手已经从盒里抽出一支送到王魁面前。王魁已经喝得微醺,更弄不懂这几个陌生的小伙子的用意。前头这瘦小伙子对他开口说:

  “这位师傅,我们哥生一边吃,一边数着,您自己就已经足足吃下去三斤肉!我们哥几个从来没见人这么能吃的,您算把我们吃服了!来,敬您一支烟!”

  王魁听明白,哈哈大笑,接过烟说“谢谢”的当儿,这三个小伙子已然开门走了。弹簧门来回一摆动,有股冷风chuī进来,王魁感到清醒些,跟着忽对谢灵说:

  “不好!”

  “怎么?”

  “刚向我敬烟这仨小子,我认得。其中一个是chūn和街画外加工的。他要是听见咱们刚才那些话可就糟了!”

  谢灵惊得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在酒意尚存的王魁眼里,谢灵龇出的一对大板牙,好象麻将牌里的一双光秃秃的白板直对着他。

  四 哪里下手

  贺达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把办公桌上这堆成小山似的信飞快看了一遍。同时将信件归类,数一数,共一百四十一封,各种公函十一封,各处寄来的杂信八封,余下的一百二十二封全是工艺品总厂的告状信。按告状的内容又可细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分房问题的,一类是关于彩蛋发霉事件的。他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信件。他从青岛开过发展工艺品新品种会议归来,前后去了七天,这里平均每天竟收到十七、八封信!他只听说某某名作家和名演员会收到如此之多的信件。但那些信里都是快乐和赞美,他这些信全是麻烦。

  他把这些信边看边归类时做得有条不紊。这样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已然将其中一部分只撒火、不谈具体问题的信件分出来放在一边。择出一些有人、有事、有看法的信件放在面前。然后摘下眼镜放在桌上,站起身用光洁的手指擦了探疲乏的眼皮,做几下工间操中的屈腿和扩胸动作,活动一下呆长了又僵又酸的筋骨,想让脑袋清慡些,再坐下来重读这些值得细看的信件。各种人、各样的字、各不相同的口气和问题,搞得他脑子发涨,他这才发现办公桌上蒙着一层尘土,袖子沾上不少。刚才他走进这分别了一周的办公室时,蓦地见到桌上堆着一尺多高的信,浑身一震,立刻趴在桌上看信,看完第一封就急着看第二封,一口气看了一百多封,根本没注意到什么尘土,显然在他这屋里办公的谢灵也没进来过几趟。他感到奇怪,自己在去青岛之前不是派朱科长、谢灵、老韩他们三人去这厂里了解住房情况吗,怎么又上来这么多告状信,居然比没派去人时告状的信更多!而且都是指名道姓写给自己的。那彩蛋发霉的事,在他去青岛之前就已知道,准备回来抓抓此事。从哪里来了一群彩蛋的外加工,告状说工艺品总厂剥削他们,把本来低得可怜的加工费再压下去一半,目的为了抵偿这批发霉彩蛋的亏损。还有一封外加工联名来信,很象一份宣告书:如果压价;他们就联合不给工艺品总厂gān了,情愿不赚这点外块,叫缺德的工艺品厂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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