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那枣红的高大战马似乎也为主人的心情着急,狂抖着身子嘶嘶叫起来。德qiáng心里一动,急忙放下政委,翻身上了马。他勒转马头贴紧陈政委,两脚用力勾住马镫,腿向下一倒,弯下身来,奋力把政委的遗体抱到马脖子上。德qiáng扶住政委,刚要向于水的方向冲去——可是他一想起工作记录在身,只好停住,破嗓大叫:

  “于水!于水!快撤,快撤!”

  于水为掩护德qiáng把政委救出去,他下了马,掩在岩石后面阻击敌人。他身上受了几处伤,全身浸在血泊里。他没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痛楚,只顾用两支驳壳枪轮番地向敌人扫she。他右手的枪子弹打完后,左手的又响了;而就在这同时,他的右手将枪顶在腋下,把子弹又压上了……

  于水听到德qiáng的喊声,就艰难地爬到马跟前。他挣扎着用手抓住马镫,身子站起来,向马背上猛力一扑,还没来得及把腿跨过去,他就昏过去了。

  德qiáng见于水的马向这里跑来,就开枪掩护,到跟前看清于水横趴在马背上,他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眼泪又涌出来了。德qiáng让过于水,一面向后还击,一面猛勒马缰,那赤红的骏马扬起头,撒开蹄子,象一阵怒风,飞奔向前!

  于团长走进屋来时,各营来开会的gān部已经到齐了。大家都把悲痛的目光投向他,可是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这是刚从老战友尸体旁边回来的,只是他的眉毛皱得更紧,眼色更深沉了一些。

  于团长示意要大家坐好,从容地说道:

  “同志们!开会吧。根据上级的指示,明天就要出发,到敌人的心上去割肉!来,现在就研究一下作战行动计划……”

  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悲痛在咬着人们的心,但大家见到于团长的镇静神情,慢慢也安静下来,带着悲愤的情绪更紧张地工作起来。

  样样工作都完了,于团长才提起陈政委的事来,他对大家说:

  “回去把政委牺牲的消息告诉战士,下午全团开追悼大会!让战士们出战前在政委尸体面前宣誓,为政委报仇!”他问参谋长道:

  “桃庄据点属哪个混蛋管来?”

  “是庞文的队伍。”

  “好,记下这笔债!我一定要见到这条老狗的死!”

  人们都走后,于团长感到身体在一阵阵软下去,他两手用力攥握着桌子角,但也抑制不住手的颤抖。刚才的毅力急转直下地消失了,他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脸面显得颓然而憔悴,象一下苍老了许多。他又缓慢地翻开陈政委的工作记录本,刚才在开会时他的心全集中在这上面记录的上级的指示里,而现在,他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眼帘中全是一片片鲜红的血!随着,陈政委的鲜明影子也在他脑海里活动起来。

  他忆起这个坚qiáng的党的工作者,是怎样帮助他工作,怎样使他克服了单凭自己不能克服的困难,保证了战斗的胜利。他为了祖国,怎样不顾生命危险,深入到土匪队伍里去,把柳八爷的部队争取过来,变成革命的力量。而临牺牲时,又念念不忘革命的事业……

  于团长越想下去越感到政委的高尚可贵,越感到失去他的悲痛!他觉得眼睛有些cháo湿,渐渐朦胧得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把本子合上,擦擦眼睛,奋力站起来,踱了几步站在窗跟前,望着窗外的明朗阳光,又出现陈政委的妻子侯敏的影子。

  是的,她是个好共产党员!虽说对刚生过孩子三天的母亲,这噩耗的打击是那末巨大,那末沉重,而且又来得那末突然,可是她没悲伤到不能自拔的程度,她坚qiáng地站起来了。

  对着丈夫的战友,她坚定地说:

  “放心吧,团长!为革命流血是预料到的事情。我决不辜负陈明同志的期望,我会勇敢地斗争下去。我身体一养好,就回到学校去教好我的学生。孩子他爸爸说得对,就叫他‘黎明’!他爸爸死在抗战胜利的黎明前夕,我要把这孩子送给将来的胜利!”

  于团长听着这些话,在这位老战友遗留下的妻子面前还需要说什么呢!他把准备安慰她的话吞了回去,只是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了一回……

  过了很久,于团长才转回身来,看到德qiáng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德qiáng满身的血迹,哭得发红的眼睛,有些吃惊地说:

  “怎么,你还没去把伤口包好?!我曾对你说的什么,你忘了吗?”

  “不,团长!是我没保住政委,请你先处分我。不然我心里痛得比伤口还难受!”

  于团长见德qiáng的倔qiáng劲,不自觉地涌上来一股又象生气又象酷爱孩子的情绪,严厉地说:

  “听话,快去!你真是气死人!”见德qiáng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后,他又来回踱了几步,看看手表,是快开追悼大会的时候了,他走了出去。

  于团长一出门,见德qiáng还站在院子里没走,他真有些火了,可是马上又软下来。他没说话,过去拉着德qiáng的手,一直走到卫生队里。

  德qiáng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于团长走过去看一下他的儿子。自从他的妻子——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在农民bào动时的一场激战中,为掩护众人和丈夫而战死后,儿子就跟他东跑西颠,出入深山和战火之中。可以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关怀是很不够的。平常他很少去留意儿子,只是看到他在战士群里就行了。记得有一次,部队在夜间转移,由于匆忙大家把于水忘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他没有了。因为部队急着行动,于团长说来不及管他,算了吧。大家也以为于水没希望了,因为我军一走,村里就去了敌人。可是那老号长不甘心,一定要去找回来。结果老号长请示了陈政委就摸进村,到房东家一看,于水还睡在炕上没有醒。回来后于团长不但没安慰孩子一句,倒把他教训哭了。儿子稍大一点,于得海就把他送到连队里当战士,后来还是陈政委把于水调到团部来,跟他父亲当通讯员。

  其实,于得海何尝不爱这独生子呢!他的爱,不是一般父母的爱,而象他对所有的战士那样,是严峻的爱,是使儿子时刻感到自己是杀敌的战士,不是父亲跟前的娃娃。

  于水也习惯了这些,甚至说,他似乎忘记了团长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纯粹的严厉的首长,他格外得到的,只有比别人更严格的要求,更危险艰巨的任务。

  于团长注视着全身缠满绷带的儿子。于水闭着眼睛,迷昏昏的。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略微睁开一下眼睛,大概是孩子为父亲这少有的爱抚感动了,于水眼睛有些cháo湿,轻微地叫道:

  “爹……”

  一听到集合号声,于团长马上离开了儿子的身边。

  星梅和娟子下乡收集给八路军做好的冬季被服。回来时,两个碰在一块,就肩并肩地向区上走去。

  早饭后,霜化了,水气很大。路两旁枯huáng的野草,好象才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往下直滴水珠儿。打柴的男女,随着嚓嚓有节奏的砍柴声,都扯开嗓子唱起歌儿。山谷中发出就象几部轮唱似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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