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天哪!儿媳妇仰躺在炕上,全身赤luǒluǒ的,肚子涨得象鼓一样,身上青一块紫一溜,头发蓬乱,眼睛愤怒地瞪着,血把炕席都染红了。

  母亲用手摸摸她,已经僵硬了。她挡住就要扑上来的花子,悲痛地说:

  “花子,人死啦,别上去啦……”母亲不得不一次次擦去眼泪,“去,听大嫂的话,找点布来。好孩子……”母亲的衣襟已被泪水浸湿,嗓子里有块咸腥的东西在塞着,她说不出话来了。突然,一口黑红的血,从她口中冲出来!

  一个年青的女人,没能等到她的孩子出生叫一声妈妈的时候,就无辜的同胎儿一块埋葬在血腥的屠杀中!

  母亲正同花子在收拾媳妇的尸体,忽然柱子闯进来。花子跑上去抱着哥哥的胳膊,痛哭道:

  “啊,哥呀!我的嫂……”

  柱子的眼睛疯了似的骇人地瞪着,呆怔一会,一头头往墙上撞,呜呜地哭叫道:

  “天哪!都是我害的你呀……鬼子!这王八蛋……”他忽然变得残bào起来,满地寻找东西,象要去拚命似的。

  母亲用力拉住他,一声声地叫他,柱子忽地噗嗵跪在母亲面前,抱着她的腿,哭着说:

  “大嫂啊!这都怪没听你的话!这下我算明白啦。幸亏八路军救出我来,不然早叫抓进据点啦……大嫂!我一定豁上这条命去跟鬼子拚!”

  “柱子,别再哭啦!”母亲把他扶起来,“知道了就好。快把媳妇料理料理……”母亲话没说完,秀子忽然哭着跑来:

  “妈——妈!咱的房子都叫烧光啦!”

  母亲站在院子里,三个小点的孩子都偎在她身边,注视着她的脸。她看着几乎被烧光、又被八路军救下来、还冒着白白的水气的房子,一声不响,也没流泪。人的死亡把她的眼泪流gān了,可是她嘴唇两边的深细皱纹更为明显,并在微微的抽动。

  她的眼睛又向靠山的地方看去。

  那里,有一座黑dòngdòng没有顶盖的破房屋,墙头上已长满野草,盖着屋山上烧糊的痕迹,后面那株下半边被烧死的古老杏树,象个衰弱的老人,弓弯着身子,俯视着自己的旧伤,窥探着村上的惨景。

  母亲紧攥着手指,牙根咬得有些发痛,心里在清晰地说:

  “王唯一!王竹!日本鬼子!两年前你们害得我一家死的死,逃的逃,今儿又烧得我寸草不留,这前世的冤,今日的仇,我烂了骨头也要跟你们算清!”

  村子里渐渐平静下来。

  锣声响起。

  人民都向开会的南沙河拥去。谁也不和谁说话,就连孩子们惯常的嘻闹也绝迹了。人人的脸上象罩着一层乌云,yīn沉沉的;眼睛象下上一层露水,湿漉漉的。他们默默地走进会场。

  会场上,空气异常肃穆紧张,一排排整齐的战士坐在前面,带着刺刀的大枪,象树林般地齐齐耸竖在人们头顶上。

  姜永泉在台上悲愤地大声讲话,他宏亮的声音有些沙哑。“乡亲们!”他说,“大家都哭了!谁能不流泪呢?我们受的损失可太大了!藏的粮食被抢去好多。大家亲眼看到,没走的人家所遭的殃,人被抓去,女人被糟蹋……七子、七嫂子牺牲了……”

  随着他愈来愈低沉悲痛的声音,人们不由地注视着放在台子一旁的四口赭红色、雕刻着各种花纹的棺材。这是七子夫妻和两个民兵的灵柩。棺材是那些老人自动献出来的自己的寿材,献寿材的有德松的父亲和被王唯一害死儿子的王老太太。

  会场气氛更沉重悲怆,令人窒息。

  “乡亲们……”姜永泉被沉痛的情绪控制着全身,他的话音更加沙哑。他真想痛哭一场。但他明白,这末多眼睛在看着他,是多末信任、渴求和希望的眼光啊!难道这些人希求的是自己的眼泪吗?他们需要的是他的悲哀的恸哭吗?不,决不是!他们不需要他的眼泪,他们需要的是力量,是希望他告诉他们眼下怎么走,将来怎么过!

  姜永泉吞回从心底渗出的泪水,他转变口气,充满着满腔的勇气和力量,大声地吐出每一个字:

  “乡亲们!死去的人为咱们做出榜样,要想保住家乡,必须战斗!乡亲们,死去的人不是要咱们活着的人为他们哭,他们不需要眼泪,要咱们来报仇!”

  军队喊起口号,立时带动了全场。那呼声好似洪水奔腾:

  “打倒日本鬼子!”

  “收复失地!”

  “坚决为死难同胞报仇!”

  “同胞们!擦gān眼泪,洗掉血渍,拿起刀枪,保卫家乡!”

  …………

  会场沸腾了。姜永泉接着说:

  “乡亲们!咱们不能等死啊。这次多亏我们的八路军,把敌人打回据点,把抓去的人救回来,又帮咱们救火抢东西。咱们民兵在八路军的帮助下,也打了胜仗,没使跑出去的人受害。咱们要感谢八路军。要想过太平日子,就必须把鬼子赶出去。要想打走鬼子,就必须扩大子弟兵……”

  娟子领着人们又喊起口号:

  “感谢共产党八路军!”

  “老百姓要支援自己的队伍!”

  “青年人要参加子弟兵!”

  德松跳上台子,高举着拳头,大声说:

  “要想不当亡国奴,过太平日子,就得有人保卫祖国,不打走鬼子就别想安稳一天!有种的跟我来!参加八路军去!”

  军队鼓起掌,喊起口号……

  德qiáng心热了。他早就羡慕上于水和白老师,想当个和王班长一样威武qiáng大的人,更觉得那于得海团长不但英勇无比,而又是个很亲切很和善的人,再加上这热烈的怒cháo,他再也憋不住了。他挤过来,拉着被这一切激动吸引住的母亲,象要求又象告别地说:

  “妈,我要走啦!”

  “上哪去?”母亲一时莫名其妙。

  “跟八路军去……”

  会场继续沸腾着,不少青年往台子上跑。大海、玉秋等gān部,还有四大爷的儿子柱子都在内。没一会,台子上排了长长一溜。

  母亲的心浸泡在激动里,等她想起儿子,忙转身要对他说话,但德qiáng早不在眼前了。

  她这才发现,台子上夹在人群中的那最小的一个,就是她的德qiáng。

  德qiáng看着母亲,高兴地朝她微笑着。

  母亲也忘记刚才儿子问她时,她是不是答应他了。她惟恐孩子还不知道妈的心思,赶忙回了一个满意的点头。

  王老太太颠踬着一双小脚,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一发现她第三个儿子,就叫起来:

  “月袖!你就这末不争气,还蹲在那儿gān么?舍不得家吗?”

  月袖早想去,可想二哥死了,大哥又病着,家里没人gān活,又怕母亲不愿意,不去还怕人家笑话,所以才钻在人缝子里。听母亲这一说,他也不回答,就大步地跑上了台子。

  参军的人报完名,人们又开始祭奠烈士。……

  开完党员会,已经是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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