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松心里有些激动，觉得眼睛有些cháo湿，但没流出泪来。他又想到德qiáng嘱咐他要警惕些。是啊，他一向都是把驳壳枪压好火，放在枕头下。睡觉时，一只手扶在枪柄上，那胶木的枪把，永远是温暖的。想到这里，他坐起来，握住枪，两眼从窗口凝视着漆黑的夜色。听着狂风骤雨的鸣响，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一分钟象一天那样长……
他忽然听到象有脚步声。呀!是很多人向这里走来。他忙趴到窗上一看——啊!刺刀在闪着yīn冷的灰光，苍色的钢盔被雨点打得崩崩直响。要战斗的念头，迅速地通过他的全身!
“表弟……开门哪……”一声悲惨的叫唤，犹如夜晚站在房头上猫头鹰的嚎声。在这后面，是刺刀的犀尖，指挥刀的利刃。
“这家伙叛变了?!”德松心里在说，嘴却闭得紧紧的。他用枪筒挑开窗纸，准准地瞄着。
雨，哗哗地下着。敌人胆怯的寂静了一霎。
那个俞小队副气急地骂道：
“你这小子，耳朵长毛啦?你插翅也难飞出去!快出来投降……”
叭地一枪。那孔江子的把兄弟俞小队副应声倒下去。德松又连打几枪，又一个敌人倒在泥水里。
庞文也赶来了，命令机枪向屋里开火。
德松觉看肩膀一热，仰倒在炕上。
窗纸被打着了火，窗棂着了，房子也着了。屋里充满浓重的乌烟，德松呛得流泪，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过去。
他拚命挣扎，重新爬到窗台上，胸脯又中几弹，他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另只手向外开枪。他全身被血浸透，痛楚得把嘴唇都咬破了。但他听着敌人被他打的惨听声，那苍白的脸上，显出骄傲自豪的笑影。在渐渐停止一下弱似一下的心跳时，他还在想着：
“抗战快胜利了。鬼子要完蛋了。我也对得起党和人民了。
我的革命成功了!……”
庞文bào怒地看着躺在血水里的三四个尸首，命令把房子遍处点着。
其实德松已静静停止呼吸。敌人不过尽了火葬的力，让火光烧得更大罢了。
孔江子骇然地望着房上窜跳的火苗，那熊熊的火焰象是烧煎着他的肺腑，他感到浑身刀刺般的灼热。孔江子失魂落魄地向后退缩着、哆嗦着……
狂风bào雨，击打得房顶上的瓦片哗哗啦啦往下掉，chuī撞得门板崩崩响。家家户户死闭门墙。全城在颤栗中摇晃!
原先，敌人仗着这坚固的城防，对八路军并不害怕，静等牟平的来援，企图开门出兵夹击八路军。可是一知城里进来人了，就惶恐起来。
敌人实行戒严，满城搜捕，城门加qiáng了防守。
母亲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她的衣服早被淋湿，鞋子已跑掉，在及脚肘深的泥水里，迈着艰难的步子。风chuī散她的发髻，长长的灰白头发随风摔打。骤雨猛烈地打到脸上，使她眼睛睁不开，头抬不起。她怎么也站不稳，时时被刮倒在泥水里。她爬起来，又向前跑。看不到路，她用手去摸。碰到墙上，她来不及管哪里碰伤哪里痛，忙折回来又向前冲!走，快走!跑，猛跑!冲，把全身的力量使出来，向前猛冲!
母亲跑到福昌饭店门口，听到几声枪响，接着忽忽拉拉一群人冲过来。她略一怔，忙叫道：
“德qiáng!妈在这里!”
德qiáng领着三个便衣队员，急忙赶上来，扶住母亲，说：“妈!你怎么来啦?我们听到街上风声不好，急忙赶出来。
刚出胡同就遇上敌人。妈……”
“别说了。孔江子对鬼子说实话啦!你们快动手去啊!”
“啊!”德qiáng他们都大吃一惊。德qiáng忙说：
“妈，你快躲一躲。我们就走!”
“砰砰砰!”街口上传来枪声。
“快!去告诉李班长，叫他们马上行动!”德qiáng知道情况危急，忙对一个队员命令，见队员跑步走后，又对母亲说：
“妈，你快走啊!”
“孩子，对面鬼子来啦!这是深胡同，一时跑不出去。你们都快走，我留下对付他们!”母亲推搡着儿子说。
“妈!这怎么行?你快走!我们迎上去……”
“别说啦，你听脚步声!”母亲打断儿子的话，性急地说：“你们就那三个人，去开城门要紧啊!鬼子这末多你们怎么架得住?快走!”母亲随即以坚定的口气说：
“德qiáng!把手榴弹给妈一个!”
“妈!?你……”儿子明白了母亲要手榴弹的意思。德qiáng没忘记母亲常常怀念的七子夫妇是以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
“还等着gān什么?!快呀!我自有法子。”
德qiáng和战士们都流下眼泪，不忍心离去。可是眼看敌人就要上来了，如果迎上去拚了，任务谁来完成呢?!……
母亲为使儿子下决心，已开始向敌人来的方向迎去。德qiáng知道无法挽回，又想到任务，急步赶上母亲。他没把手榴弹给母亲，而将于司令员送他的左轮手枪塞进母亲手里，抱着母亲的两臂，哭着说：
“妈!给你这个。你勾一下它就响一声，不用动它。妈，我……”
“好，孩子!你快领同志们去开城门。别哭，妈不一定死啊!快走!”母亲说着猛一把将儿子推开。……
母亲生平第一次握到枪，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她很镇静，感到武器有那末大的力量，无怪乎当战士的都那样勇敢了。她身子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休息。
一群敌人忽忽冲过来。
母亲故意地咳嗽一声。
“不要动!”敌人喊道。
“我没动呀!”母亲镇静地回答。
“他妈的，是个女人!”郝三骂着走上前，喝问道：
“快说!刚才谁打枪?”
“我打的!”母亲坦然地回答。
“你打的?笑话。快说!人跑哪去啦?”
“怎么，你们不信吗?”母亲把手枪对准敌人——她的手毕竟发颤——用力勾了两下扳机。
敌人狂乱地闪到两边;一个栽倒下去。
母亲正要再勾枪机，但被郝三一枪打中左胸。她感到全身一软，瘫痪着坐倒在墙根上……
突然，东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郝三又匆忙向母亲连开两枪，领着队伍朝枪响处跑去。
德qiáng他们离开母亲，直取东门。不料迎头碰上三四个巡逻的敌人。两方相距只几步远。德qiáng和两个战士立刻开枪，将敌人消灭后，又向城门扑去。
守城门的敌人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从城门一旁的地堡里，用重机枪封锁住接近门dòng的去路。德qiáng他们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身子趴在路旁的泥水沟里，心急得直跳。
正在这时，在西方，一颗绿色的讯号弹，划破了夜空，撕破了黑暗，升到半空中。接着是更加密集激烈的枪弹声，激昂的冲锋号声，震撼云霄的喊杀声……
德qiáng知道是李班长他们已经把西门打开，部队冲进城里来了。同时他们也听到东门外的战士们已开始冲锋了，心焦得如同着了火一般!德qiáng不顾一切了，他立即吩咐两个战士向城门接近，自己一手握着拉出弦来的手榴弹，一手抡着驳壳枪，朝敌人的机枪阵地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