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忙安慰道:
"姨,你放心,桃子妹没大事……"
"你撒谎,山子!眼为么躲着我?啊!"三嫂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猛力一拽.
高玉山不得不抬起头.他感到,这位四十一岁的姨妈,那双jīng明的眼睛里的锐利目光she透他的心.她那矫小结实的身躯,简直像旁边秀丽挺拔的青山,随时准备承受天塌下来的重压.在这样的人面前,是不能不实话实说的.
"姨,保桃子妹的呈子,打回来了!"玉山悲痛地说.
三嫂急问:
"他们还要多少?我还有二亩半山地……"
"姨,不是钱的事啦!孔秀才恨她,要长期折磨她,今天把她押到文登城去啦!"
三嫂一下顿在岩石上,眼睛痴痴地望着奔涌飞浅的巨大水帘.
玉山手抚着姨妈的背,弯过身对着她的脸,含泪道:
"姨,姨!你别伤心,我们正寻法救桃子妹!一定要救她!姨,姨!你别伤心……"
三嫂抽搐着嘴角,颤声道:
"山子,姨有了泪吗?"
玉山怀着剧烈的感情,流着泪说:
"没有!姨!你没有泪!"
三嫂缓缓地站起来.她声调低沉,却字字珠玑般清亮: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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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子,明儿我去赤松坡,把外孙女竹青接家来.你们别再阻拦我;把自个的骨肉,放在人家家里,我总不塌心."
第十六章
警告你,罪大恶极孔庆儒!如果你再残害我党家属,有朝一日捉拿归案,定杀不呹!
中共文登县委
警告你,恶贯满盈的孔庆儒!年关你区再bī捐bī债害死人命,血债当须血还!
中共文登县委
孔庆儒看完这种内容的七八张传单,气得抖动着八字胡,三把两把将传单撕碎,狠狠地摔进炭火盆里.他满屋子里走,厚大的毡靴子,拖拖沓沓地响.
他二儿子、区队长孔显,为遮盖被于震海打瞎的左眼的丑陋,戴着墨镜,守在一旁,气愤地说:
"又是石匠于他们gān的!"
孔庆儒颓丧地坐到太师椅上,深深地抽着水烟.他的烦恼不是为了这几张粗纸的传单.三年前,当他发现共产党闯进他的地盘的时候,他是那样地轻视它,不以为患,反倒踌躇满志,摆出英雄造时势的气概,要大显一番身手,施展一下他的权势,趁机更加发大他的家业,攀上更高的官位.然而,曾几何时,几经较量,他不唯没有斗垮一个共产党人,就连个瘫子于世章都没有制服;不但屈服不了共产党员,今年chūn天,他不得不把面上老实和顺、骨子铁石金刚的于震海媳妇送到县里,送走她时,他欺她毕竟是个山村妇女,专挑个集日,众目睽睽,即使动摇不了桃子的意志,也显露一下他秀才的善人面目.岂知适得其反,又使他陷于láng狈的境地一…孔庆儒现在深深感到,共产党这个对手,同他过去的一切争斗对象不一样了,他的本事不够用了,他的手段不灵验了.
不过孔秀才毕竟是孔秀才,他没有灰心丧气,他甚至不愿意承认每一次遭受的失败.他,堂堂的文武双全、有权有势、有谋有略的大人物,怎么能败在穷石匠、穷佃户、穷瘫子、穷学生、穷媳妇手里呢?那简直是笑话!共产党是神仙,也没这么大的能耐,把这些草木之人变成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吧?好,就是变成了孙大圣,也逃不出他如来佛的手心去.他现在把家业的经营管理都推到那两个兄弟身上,自己全身倾注,绞脑汁,费心机,运筹帷幄,拼命来扑灭这股危及他的统治的地下火.……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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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儒抽完两袋水烟,吩咐孔显道:
"把那帮子脓包唤进来!"
七个兵、警,惶悚地跑进客厅,齐向区长兼联庄会长敬礼.那个曾在母猪河桥头被于震海、金牙三子、孔居任缴过械的刘排副,为首报告道:
"区长大人!小的实在失职,请你老人家重责."
孔秀才摆着手,和颜悦色地说:
"你们先坐下,坐下.在我这里,用不着兵家礼数."兵警们受宠若惊,瞅瞅那朱漆的椅凳,没个敢坐的.那刘排副向站在门口的孔显让道:
"队长,你请吧!"
孔显喝道:
"叫你们坐下,就坐下!"
兵、警们垂着手,直着脖子,偏着屁股坐下,不安地望着区长.孔庆儒和气地问:
"说说看,你们怎么遇上共匪的?"
刘排副腾地站起来,立正道:
"报告区长大人!我们正巡查到北面王格庄,弟兄们饿了,就在村公所喝——不不,没喝酒,光吃饭.吃过饭,弟兄们累了,放上岗,正睡觉……我在梦里,觉着有人来搜我的腰,推他一把,翻过身又睡……我猛觉着不对劲,是真有人在解我皮带,睁眼一看,妈呀,正是他!"
"谁?"秀才一惊.
"于震海!区长大人,错不了!他大脑瓜,戴个huáng狗皮帽子,眼睛jī蛋似的大,电棒似的亮,我这是第三次和他见面啦……错不了,就是他!"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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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正经的!"孔显瞪他一眼.
"是,是!"刘排副忙点头道:"我一看,短枪已经到了他手里,正解我腰上的子弹带哪!那五个弟兄的大枪和子弹,都叫另外三个人拿了,竟还在睡——是喝多……‘啊齐’——我伤风,老打喷嚏——‘啊齐’……区长大人,石匠于jiāo给几张传单,是指名送给你的……区长大人,小的失职,共匪也实在猖狂!
求大人重责,求大人开脱!"
孔庆儒沉吟着,突然问:
"放岗的呢,哪去啦?"
刘排副忙回答:
"对啦,我忘向大人报告.等于震海他们去后,我们出来一看,站岗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棉花,躺在门口.对吧,丁立冬?"警察丁立冬站起来回道:
"我正站岗,见过来个拾粪的老百姓,也没理会.不想他扑到我身后,死死抱住我,又来了三个人……我没命地喊,无奈弟兄们没有醒,嘴就叫他们堵上……"
"你们他妈的都是饭桶,"孔显骂道,"不是人揍的!"那个绰号泥鳅的兵说:
"队长骂的好.俺们有过失,没来得及和他们jiāo手,少尝石匠于一拳头……""你放屁!"孔显上去踢他一脚.墨镜从脸上震落,他急忙拾起来捂在眼上.
"不得胡为!"孔秀才喝斥儿子一声,他一副亲善表情,对兵警们说:
"弟兄们受惊受累啦,我孔某人深表慰问.这区区共产党,兴些小风làng,没有可怕处.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人不jīng心,缺乏胆量.你们想,一个穷石匠,几个庄稼汉,能有多大本领?弟兄们,你们要多出些力气,帮我孔某治好地方,有福咱们同享.抓住于震海,活的大洋一千,死的八百,其他共匪,比他大的加倍,比他小的减半,这是官价.我正达这里,还另有赏赐:要房的有房,要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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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有地,要山的有山,要钱的有钱;没成家的,我出面保媒.好啦,你们回去吧,今晚上,我假冬chūn楼请客,各位届时都赏光."那些兵警,除去丁立冬外,个个吃惊,大受感动.他们大眼对小眼地jiāo换了一下,都站起来,敬礼、鞠躬、作揖,七嘴八舌地说:
"区长大人不治罪,俺就感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