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啊,啊,是你……俺来找俺哥,拿工钱呐."

  "哼哼,"于之善嗤一下朝天鼻,用拐指着桃子的山菜篮,"拿工钱,拐它做么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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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子的心突突猛跳,篮子里的药包似乎要跳出来,忙说:

  "顺便买点什么……"

  "嘿嘿嘿,"于之善开心地笑了,"别不好意思,要饭就是要饭嘛.""原来他说这个……"桃子心里放宽,想快走开,嘴上应道:

  "就是哩,要又不是偷……"

  "等等!"坏地瓜严厉地喊道.桃子却不知情,于之善平生最忌讳人说这"偷"字.他马上一表庄重地说:

  "我说石匠家的,你嫁过来日子短,不要听村里人的闲话,叫我什么——嗯,坏地瓜、好地瓜的.其实,坏地瓜还能喂喂猪,谁不要我要……我这人,好心肠,得罪些人,可我从来不偷不摸,长了你就知道啦!""俺什么也不知道."桃子又要迈步.

  "等等,"于之善打量她一眼,又留心地问:"石匠于昨儿上哪去来?"桃子的心又一紧,说:

  "他在家,哪也没去."

  于之善又问:

  "你姐夫孔居任回来过没有?"

  "没有."

  "哼!"于之善摇着地瓜脑袋,戳着枣木拐,说,"你传话给你男人,叫他放老实点!别跟他作案在逃的连襟学,要是动到我于之善头上——哼,啊嚏!"他忙着去抹冲出来的鼻涕,然后,仰着有于世章的拳头留下的疤痕的朝天鼻,颠着拐棍,摇摆着走去.

  桃子手扪盖着头巾的篮子里的药包,好一会儿,心跳才正常起来,感到贴身的内衫湿冷冷的.她疾步走出村口,心中又有一股骄矜的滋味涌上来,禁不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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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回头轻蔑地啐了一口.她见于之善朝两旁蹲着石狮子的黑大门拐去,暗恨道:

  "这个坏地瓜!滚进孔秀才门里,不知又使什么坏去啦!"第八章

  赤松坡村的地主于之善,来到蹲石狮子的黑大门前.那门左边开着一小扇,他却不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等里面出来一个看门的,躬腰向内礼让,于之善才撩起棉袍前襟,迈过高门槛,通过宽敞的甬道,来到前院.背着手枪的管家万戈子,迎上来,拱手招呼道:

  "舅老子,大清早,踏雪来啦!"

  于之善没有停步,向后院走着,问:

  "你大老爷没出门?"

  万戈子随在他屁股后,说:

  "昨天从城里回来的.大老爷挺乐的,冬chūn楼上打一整宿牌……还在卧房里歇着."

  "哦!有么喜事啦?"于之善留心地竖起耳朵.

  "我不大清楚,兴许是要……已经吩咐下来,今晚冬chūn楼待客,八大桌!""啊!都请的谁?"

  "县里、地方的要人都送了帖子……"

  "怎么我不知道?"于之善沮丧地顿一下拐棍.

  万戈子带刺地笑道:

  "你还用请呀?"

  于之善嗤嗤鼻子,说:

  "我不是要人?赤松坡谁还比我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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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说,舅老子是自家人,不请也会自己来的.""哼,这个还用说."于之善的气消了,"到底有么好事,你大老爷这么破费?"

  "俺们做下人的,不好多嘴,舅老子来了,一会自然知道."说着话,二人通过五间砖瓦正房的边廊,来到后院.这里又是五大间正房,东面还有个月亮门通到另外的院落.管家抢先一步,引于之善进了正间客厅,吩咐佣人看茶.

  于之善有些焦急地说:

  "我有事!我哥什么时候起来?"

  "急么?要我叫醒大老爷?"

  "急是急,不过,"于之善挺作难,"我哥累了一宿,也不好惊动他."万戈子咧嘴一笑,道:

  "那就劳你多等一会儿,我也有事要忙,小的失陪."于之善以主人的口吻吩咐说:

  "告诉家人,小声动响."

  "这是俺们的老规矩了."万戈子走去.

  "他姥姥的,一个看家的,还老大不小的……"于之善小声骂着,坐到太师椅上,摸起茶几上的水烟袋,贪婪地咕噜咕噜地抽起来,那对小jī豆眼,搜索着满屋的物件.

  宽敞的三间大客厅,摆布着黑漆的家具,墙上挂满顶天触地的名家写的条山、中堂;北墙正位,挂着家谱,它的两旁,有副对子,写着:"德仁传家千秋不朽";"诗礼满屋文魁丛生".下面的落款比一条对子还长:"圣人世家秀才孔讳正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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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之善每每见着这副对联,心里就笑道:"老滑头,孔老二死了两三千年,他硬说他老家是曲阜,秦始皇东游的那阵子,把他们给带到昆嵛山这地方来的,真能胡编排,和孔圣人扯上个挂拉,吓唬乡下人.嘿嘿,秀才,花钱买来个秀才帽子……"他又看着靠墙的一排排长条几上,摆着一摞摞线装的各种木刻本古书:"摆布得整整齐齐的,满像回事.老家伙,大滑头!自小有算计,比我qiáng,有能耐……"

  对于孔秀才的发家史,细心的小舅子于之善,是最知情不过的了.乡间出了个秀才,那是远闻百里的,百姓男女老少,再不叫还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了不起的人物的本名,一律呼之秀才.至于这个称号是尊是骂,是褒是贬,那就看当秀才这人的德行给人们的印象了.这孔秀才,rǔ名小果子,学号孔庆儒,字正达——意孔子之正统也.孔庆儒的父亲孔宪贵,乡人给其绰号孔险鬼.这孔宪贵年轻时在县衙门里当代书——讼师兼征粮员,发了一笔财,就在文登城开了个官司店.这官司店,是打官司的人进城住的地方,实际上是在这里先过第一堂.掌柜的都是两面国人:一面人脸,一面鬼相,不办人事,专gān鬼差.

  谁要不住其店,不听诈索,官司不仅打不赢,还会判上"诬告反坐"的重罪.

  因为官司店都和衙门有密切联系.一般的官司店如此,孔宪贵更厉害一层,他熟通官场,有一伙翼膀,包揽诉讼,串联合污,肆意讹诈,在他手里完全破产的打官司者不下二十家之多.这个代书——讼师、征粮员、官司店老板,腰包塞满了民脂民膏,七年之内,在家乡孔家庄置起大片房产,真个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人越富越贪.孔宪贵从自己的活动中得出经验,没有官势发不了大财.他供大儿子孔庆儒读书,以便求取功名,做大官,把家产发得更大."有钱能使鬼推磨",乡试中考官得了巨额银子,便夸孔庆儒是孔圣人之宗脉,赏了个前名秀才.孔宪贵父子正盘算着如法pào制,举人、进士的上榜,不想朝廷动乱,科举再不会试.然而,这张秀才的画皮,帮了孔庆儒大忙,加上他老子的官场经验,他更会生财,更会做两面国人.他从清末当村长,又做乡长,后升区长,中间经历过辛亥革命,南北对峙,袁世凯上台下台,军阀混战,北伐革命,国家的动乱如此之大,唯独孔庆儒的地方势力,稳稳当当,毫不动摇.他利用宣统二年(1910 年)chūn当地鼠疫流行的时机,制造假药,高价出售,穷人尸横遍野,他却搜刮大量钱财,白骨堆中筑起显赫四方的冬chūn楼.1928 年秋,牟平段家村的段敬斋,率数万饥民bào动,平推牟平城,地方贫民趁机响应,烧了冬chūn楼,把八旬还健在的孔险鬼扔进愤怒的火焰中.从此,孔庆儒又得了教训,非有兵权不行.他管辖的几个乡,乡丁比别的地方多,枪比别的地方足.其他区里,一般规定公安分局的武装是三十人,配有十匹马,十辆自行车.而孔庆儒当区长之后,他区里武装增至五十多人,由他二儿子孔显掌管,充当区队长,连管家也枪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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