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9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高玉山被捕了.

  特委其他两个负责人被捕了.

  工厂的八个党员被捕了.

  学生、教员的党员七人,被捕了.

  ……

  "哗啦!"一百零九元银洋的布袋滑出抖动的大手,落到乱石地上.他的头向后"咚"地一声,靠到石头桥壁上,两眼呆滞地瞪着,瞪着.

  小jú急忙跪坐在他的腿前,抓住他的手.手脖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看着他的脸,急切地说:"哥,你难受,你就哭;哭出来了,就好啦!别憋着,憋着就得病……俺妈这么说.这回呀,素香姐、玉水兄弟和我,三个人,躲在一起,成宿哭,哭,哭,直哭到天亮!素香姐说,都把泪擦gān,把脸洗净,再不准哭了,也没时候哭了……俺们三个,把理大哥留下的文件都藏起来,想法打听哪些同志遭难,哪些还在,想个法,告诉俺们知道的同志……哥,俺寻思起你那天见了理大哥,听我说他生活艰难,又有病,你当时的表情,说不准,你会来送经费……咱们乡下的各县的同志从这条路来烟台的也还有,碰上谁都有好处啊!素香姐改了玉水兄弟的衣裳,叫我这么出门的……我只知道丈八口公路桥这个地方,昨儿来等过一下午……真等上啦!哥,哥!俺刚才说你难受,就哭出声,哭一顿,这可不行!在这地方狗特多,得忍着点,想放声哭也不行啊!等找到隐蔽的地方再哭,你哭!让你哭出来呀!"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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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震海没有哭,不但没哭,眼珠也转为正常,不停地端详小jú娇细的身材,稚嫩的容貌,咬咬牙说:"我没有泪水,小妹,别担心……我得赶快回去,和敌人gān!"

  小jú松下心,把白包裹提起来,说:"哥,你气色不好,进城歇一歇,俺们住一个老工人家,一家人待素香姐最好,你也去——你病啦?"于震海摇摇头,可又不得不说道:"我受了点伤……没关系."小jú着急地说:"哎呀,你真又受了伤……俺桃子姐知道,会心疼……她最怕你受伤,你偏老受伤,她和俺偷着说,你只要没病没伤,分开一辈子,她也乐意.

  走吧,哥,去歇息好再走,俺们掩护你,不会出事.""不,我不能去."震海固执地说,"我得快回去……那你们,还在这,不危险?"小jú理理头发,戴上帽子,说:"危险也不怕.素香姐、玉水兄弟,俺们三个一条心,要打听着那些遭难同志的下落……理大哥的下落!打听着还剩下的同志……"

  震海赞许地点点头,把钱袋从地上拾起来,拂掉上面的沙粒,递给小jú,说:"这个留给你们用."

  "俺们有吃的……"

  "打听人也要用钱,留着."

  "哥,给你gān粮,里面还有两元钱,你路上宿店用——这都是素香姐的主张,她知道你的性子……那钱,是他卖了钢笔的."

  "谁?"

  "玉水——俺表兄弟."小jú说,"还有,哥,俺爹上次临回去说,要来送棉鞋.

  你要能捎个话,叫他别来了.哥,先别告诉俺爹这里遭的事,他对理大哥最上心了,俺怕爹又犯病……"

  小jú又出了桥dòng,向四周巡视一会儿.回身来,把gān粮包帮助于震海斜背在肩上,看着他刚迈出两步,身子摇晃了一下,就又从钱袋里拿出五块银洋,偷偷地放进他上衣口袋里,说:"哥,走不动了,你雇辆推脚的车吧,口袋里有钱."快步抢先走了.

  震海望着她的背影,说:"你……你放心,好小妹!我爬,也爬得回去!"(冯德英文学馆)

  牟平是烟台东面第一个县城,从威海卫、石岛港和文登、荣城两县进烟台,牟平是必经之地.自古占烟台市者必占牟平城,做为屏障,成犄角之势.如果牟平城失守,烟台市就岌岌可危了.所以烟台和牟平联系紧密,两地之间的这条公路,是咽喉要道,行人车马,常是不断,沿途的客栈饭店,也就应运而生.

  这天,初冬的夜半,西北风使劲地刮着,发出凄楚的呼号,浓云在空中驰骋布阵,遮住了星月.七里店村头的枯楸树上,挂着一盏风灯,玻璃罩上写着红字:

  兴升客栈.门过道的穿堂屋里,柜台后面,坐着个五十多岁、八字胡又密又黑的人,借着小煤油灯光,在打算盘算账……忽然,他停止拨算盘珠,竖起耳朵……陡地起身,走到里院,冲厢房叫道:"孩他妈!快起来,生火,有客到了!"他又奔进正屋,把油灯点上,又奔到牲口棚,把槽里的草料拌上.这才来到大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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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恰好一辆胶轮大车到了.

  大车还没停稳,他就上前抓住骡子缰绳,欢呼道:"店家,店家,到了家啦!老客,路上辛苦啊!"

  赶车的跳下来说:"掌柜的,这么晚还没歇呀!"

  胡子掌柜笑眯眯地说:"等你呀!到哪去,怎么这么晚才来?"赶车的说:"上威海拉货……倒霉,刚过了烟台东岗子,拉帮套的前掌掉了一只,钉子扎坏蹄子……那不,在车后拴着."

  胡子掌柜的更乐了,上午他弟弟家一口半大猪爬墙摔断了肠子,头和下水贱卖给他当哥的了,正愁来客少……他走过去解开拴在大车后帮上的拉帮套的骡子,一面乐呵呵地说:"别犯愁,老客!这街上正有会‘扎古’牲口的,也有上掌的,你就多住两天,也算你有嘴福,我刚煮好一副下水、猪头,饭前才杀的,好大一口肥猪……咦,这车上还躺着个人,睡着了?你们一块的?"赶车的在前面卸着牲口,说:"是半道遇上的,他病倒在路上……""啊,热得不轻!"胡子掌柜伸手摸一下车上人的前额,"那你是捎脚的?他住店……"

  "放心,人家有钱."赶车的说,"他掏给我一块大洋,咱没要,出门的人……""看你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谁出门还能顶着房子走?"胡子掌柜喜不自禁,上前拉那人,亲切地叫道:"老客,老客!你醒醒,醒醒,店家,店家,你到家啦!"

  这个病客人艰难地爬起来,胡子掌柜掉过屁股要背他.客人用gān沙的声音说:"你背不动我……我自个儿能下去……"

  胡子掌柜小心地扶客人下了大车.嗬,黑影里好一个大汉,弓着腰,也比胡子掌柜高出半截.他殷勤地把大汉客人的手抬起来,小脑袋钻进他的腋下,半背半搀地将他弄进大门,边吃力地走着边吃力地说:"唉,你好壮的身躯,怎么就病了?老客放心,这村有妙手的药先生,人到病除……其实你用不着吃药,喝上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我这店就喜欢帮客人除个疾病什么的,老客尽可放心……"

  胡子掌柜的右手,正从客人的后腰伸到右面的口袋处,隔着一层单布,他感到了里面有几块大洋.这使他改变了把他的病客人送到大通炕房间的路线,向后院的单间走来.尽管他被压得呼哧直喘,还是挣扎着说:"老客放心,我找个清静房子给你,一个人,安心养着……唉,这年月不太平,身上的钱哪东西的,可得留点神……"忙把靠口袋的手挪到上方去.

  说实在的,如果店家这时要偷,手稍微动一动,钱就有了.但他没这样做,根本也没这样想.他能费尽心机,从一颗盐粒、一片菜叶、一把柴草上,冷酷地吝啬地赚取来往客人的钱,却决不行窃,别说你今天这种机会,即使孤客病死客栈,无主认尸的,他也要把死者的一切遗物陪葬而去,当然他要一丝不苟地扣除为此的费用,并且是决不白赔送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绳头.这就是这一类店家的作为,也是他们能心安理得地喊个不停"店家,店家,到了家了"的道德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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