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_周梅森【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高桥太君皱了皱眉头:

  “孟——新——泽?孟……”

  太君站了起来,走到身边的柜子旁,顺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战俘登记册和卡片。

  他知道高桥太君要gān什么,讨好地道:

  “太君,孟新泽的战俘编号是‘西字第。五四二’号!”

  高桥太君一下子将那张O五四二号卡片抽了出来,看了看,用手指弹着说:

  “姓孟的,做过连长?”

  “不!他是营长,是六十军一O九三团pào营营长!被俘时,他欺骗了太君,现在又是他在战俘中串通,唆使战俘们不给皇军出煤,通通的逃跑!”

  高桥攥起拳头,在桌上猛击一下:

  “我的,今夜就让láng狗对付他!”

  他慌忙扑到桌前:

  “太君,高桥太君!这……这样的不行!”

  “嗯?”

  高桥太君瞪大两眼盯着他看。

  他更慌了,探过身子,低声下气道:

  “太君,据我所知,战俘中有个反抗大皇军的组织,我只知道一个孟新泽,其他人还没弄清楚,另外,这些人还在和外面联系哩,那个联系人也没找到。我……我想都弄清楚了,再向太君报告!”

  高桥太君点了点头,jī爪似的手压到了他肩头上:

  “你的,大大的好!你的,帮助我的,我的,不会亏待你!我的,把他们一网打尽,把你放掉!放掉!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这点秘密渣儿,高桥太君一尝,就觉着不错哩!

  高桥太君慷慨出了价。出了价,自然想看看下面的货色,高桥太君又开口了:

  “他们的,串连了多少人,四号井的战俘,他们串没串过?他们要什么时候逃?”

  这些问题,他确乎不知道,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做买卖不能这么老实:

  “太君,他们串连了不少人,各个号子都串了,四号井也串了!什么时候逃,外面的游击队什么时候来,我还不知道!估摸就在这几天吧!”

  高桥太君吃惊了,叫道:

  “这不是逃跑,是bào动!我的,要把他们通通枪毙!”

  “是的,太君,是该通通枪毙,不过——”

  高桥太君笑道:

  “你的放心,现在的,我的不会动他们,大皇军要把他们和外面的游击队一网打尽!”

  “太君高明!高明!”

  高桥又问:

  “来接应bào动的,是哪一支游击队?是共产党乔锦程?还是那个何化岩?”

  “这个……这个,我的不知道!”

  “和外面游击队联系的人是谁?你的,也不知道吗?”

  他想告诉高桥太君:他怀疑井下二四二O窝子的矿警孙四,甚至想一口咬住孙四,然而,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妥:倘或孙四真是秘密联络员,那么,抓了孙四,bào动就不会按计划进行了,游击队就不会来了,他的秘密也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太君,我的,真的不知道!”

  高桥太君显然很失望,但脸上却堆着笑。

  “那么,回去以后,你的,要把这个联络人找到!要尽快把bào动的时间告诉我,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他转身回去了,临走时,又向桌上的烟看了一眼。

  高桥太君让他把烟拿着,他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拿。那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了一句挺高明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子平被提走时,六号大屋的弟兄们都在睡觉;刘子平回来时,六号大屋的弟兄们依然在睡觉。孟新泽却没睡,他眼看着刘子平心慌意乱被提走,又眼看着刘子平满面愁容地走进来。刘子平在地铺上躺下时,孟新泽轻轻咳了一声。

  刘子平立即在黑暗中轻轻叫了起来:

  “老孟,孟大哥!”

  孟新泽应了一声:

  “老刘,爬过来!”

  他们的地铺是并排的,当中隔着条一米左右的过道,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的光景了,过道上没有灯光,黑乎乎一片,刘子平狗一样爬过来了,两只脚一下子伸到孟新泽面前,自己的身子贴着孟新泽的身子躺下了。

  刘子平没敢将头凑到孟新泽面前,他怕孟新泽嗅出他嘴里的烟味。

  孟新泽只得把身子曲起来,头抵着刘子平的膝头,低声问:

  “怎么回事?日本人突然把你提出去gān啥?”

  刘子平极忧虑地道:

  “老孟,怕有人告密,日本人仿佛知道了点啥!高桥这老王八老bī问我:张麻子是怎么死的?谁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他说,有人向他报告了,说咱们要组织逃跑!”

  “这痨病鬼是唬你的!他要真知道了,还问你gān啥?!”

  “我没说,啥也没说!高桥让我再想想,说是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以后,就要用láng狗对付我!老孟,孟大哥,可得快拿主意了!”

  正说着,铁门又响了一下,靠门边的项福广被提走了,提人时,日本看守竟没注意孟新泽的铺上挤着两个人。

  “看,老项又被提走了!保不准又是问那事的!孟大哥,咱们得行动了!说啥也得行动了!不是和外面联系上了么?咋还不把日子定下来!”

  孟新泽道:

  “这事不能急,得准备充分些,要不,没把握!”

  “具体日子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给六号的弟兄传个信儿,谁他妈领头,我也不清楚!这日子要是我能定,我他妈今夜就gān!”

  刘子平叹了口气:

  “完了,两天以后,我非落个老祁的下场不可!”

  “你也得像老祁那样挺住!”

  刘子平怯弱地道:

  “我……我……我不敢说这硬话……”

  孟新泽恶狠狠地道:

  “你想做张麻子么!”

  刘子平狡猾地撇开了话题,近乎哀求道:

  “孟大哥,快逃吧!再拖下去,弟兄们可都他妈的完尿了!”

  竟嗡嗡嘤嘤哭了两声。

  孟新泽开始安慰他,两人又悄悄讲了许久,刘子平才又溜到自己的铺位上睡了。

  这夜,一切正常,十一点钟,哨子照例响了,号子里的弟兄照例匆匆忙忙地趿鞋,穿衣。十一点二十分,高桥训话。十一点半,门楼下的钢板门拉开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阎王堂二百多名战俘和四号井的二百多名战俘全挤进大罐下了井,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bào动将在今夜举行……

  这一切来得都很突然。

  最初,煤窝子好像有人叫,声音短促,尖厉,矿警孙四警觉地从煤楼边的守护dòng里钻了出来,支着耳朵听。那短促尖厉的声音却消失了。通往煤窝的dòng子是黑沉沉的,静悄悄的。孙四以为是幻觉,又把枪往怀里一搂,缩到了守护dòng里。

  坐在笆片支起的铺上,他还是不放心,总觉着今夜有些怪。战俘们的神气有些不对头哩!他们似乎是酝酿着什么重大事情,从东平巷往二四二O窝子爬的时候,有些人就在那里jiāo头接耳,尤其是O五四二号孟新泽,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拖到后面,老和人叽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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