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huáng裳一愣:“是日本人?”

  “不是,不过好像同日本人有来往的,还是个挺大的官儿,咱们这一行的顶头主管,得罪不起呢。听说这回片子最后能通过审批,就是这位蔡先生出的力呢。”

  huáng裳忽然省起这个“蔡先生”是谁了,脸上没来由地一红,踌躇半晌,所谓病急乱投医,竟向着芳姐沉吟起来:“你说我该不该理他呢?”

  芳姐见huáng大编剧居然征询她的意见,受宠若惊,急忙尽心尽力地提供资料:“要去的,这种人开罪不起,连柯导还要求着他呢;可是和他们太接近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没的惹人议论,于您的名声上不好听;不过应酬一半次呢总要的,若实在不想去呢……”罗嗦半晌,到底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huáng裳已经不耐烦起来:“一个破官儿罢了,什么了不起,前怕láng后怕虎的,不理他就是了。你去跟那司机说,就说我家里还有事,谢谢他,改天再喝茶吧。”

  可是出门的时候,她发现那司机还站在帘子外,见了面,立刻又是一鞠躬,恭敬地问:“您说改天喝茶,蔡先生问改天是哪天。”

  huáng裳“哧”地一笑:“说‘改天’,自然就是‘改天’那一天了。”扬长而去。

  那司机倒也不追究,只一路跟着出来,在剧院门口抢先一步拉开车门:“huáng小姐请。”

  huáng裳有些恼怒:“说了改天了……”

  话未说完,蔡卓文已打车上下来,摘下帽子冲huáng裳微微地一颔首,huáng裳又是没来由地脸上一热,那半句话便就此打住,脾气再发不下去。

  蔡卓文微笑着不急不缓地说:“听说你急着回家,我怕你没车不方便,所以想送你一程,不想倒惹你不高兴。”说着温和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huáng裳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更加羞窘,低了头顺从地踏进车来,报过门牌住址,便再不说一句话。她生性并不是一个忸怩的人,可是每每面对这蔡先生,便觉心跳加速,举止无措。而且,就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突然就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莫名地悲怆。

  幸而蔡文卓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并不搭讪攀谈,直到停了车,也只说了一句:“再会。”便摆摆手将车开走了。

  但是在汽车驶走的一刹那,他自后视镜里看到她笑了,异常轻忽灿烂。

  她站在那光影里,汽车尾灯的照she下,突然地微笑,像一朵昙花在瞬间绽放,带着无邪的魅惑。

  那是一只雪地里的红狐,飘忽,灵动,冷艳,带着孤绝的气质。

  谁能阻挡那种震撼?

  她知道他看到她的笑了。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笑。

  汽车慢慢地掉转了头,然后疾驰而去。

  然而那瞬间的笑容已经成为他们两个人记忆中的永恒,到老,到死,而记忆中的他(她)永远年轻。

  ☆、十一、海上繁华梦

  huáng裳恋爱的消息,是huáng坤第一个散播出去的。

  huáng坤之于上海,正像一条鱼之于huáng浦江,真是再合拍也没有。

  她刚到上海的时候,先还是huáng裳带她出外走动,但是不过一两个月,就是她拉着huáng裳四处玩了。她也不知道打哪儿认识的,jiāo朋友就像滚雪球那样又多又快,而且开始频频在家中举行各种茶舞会,规模越来越大,人头越来越杂,小报上开始有记者撰文称她是“花厅夫人”,有杂志将她穿新装或者抽香烟的大幅照片登在封面上,引领名媛时尚,也有的,是拍她坐在轿车的驾驶座,手上戴一双长及肘部的蕾丝手套,望着车窗外灿烂地笑。

  当时的上海,会开车是淑女的必修课。一位时髦小姐如果不会开车,她就算不得一位真正的名媛;而一辆汽车要是没有载过美女,那简直就是这汽车的耻rǔ。

  汽车与美女,就像霓虹灯光之于夜色,是装饰上海街头缺一不可的重要点缀。

  但是大多女司机的实际意义,不过是懂得把她们的玉手以比较正确的姿势放到方向盘上去罢了。而huáng坤,她却是真正的有技术,甚至有记者打赌说看见她载着新男友在闵行公路上同人飙车,速度比风还要快。

  没有人会去考证这句话的真实成分。

  就算考证,huáng坤也必有应对的智慧。“比风还快?哪有那么夸张。”她会笑着谦逊地说,“不过,我在东北的时候骑马穿过草场倒是真有那种感觉。”

  于是立刻又会有知趣的记者建议她穿着骑马装亮相。

  同时她还会跳舞,会she击,甚至会游泳。一句话,huáng坤已经成了一位了不起的沪上名媛,jiāo际圈里的头号沙龙女主人,摩登中的摩登。一个现代的上海女子应该懂应该会的一切时髦玩意儿她都在行:开飞车、喝阿布生酒、挑选爵士乐、谈论电影明星或者服装款式、以及接吻和拥抱的种种技巧。社会上诸如募捐演出、时装秀这样的活动,总是少不了她,而且多半是唱主角。

  但是她的名气与地位同huáng裳仍然远不能比。所以特别注意打着huáng裳的旗号做文章,凡是同huáng裳有关的活动,她都热心地参加,借机认识更多的人,尤其是更多的明星,过后好把这些作为谈资在沙龙里讲论——这也是她的沙龙特别受欢迎的缘故,谁不喜欢听新闻尤其是明星的新闻呢?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看过huáng裳的电影没有?那是我妹妹。”而关于蔡卓文正在热烈追求妹妹huáng裳的绯闻,也就是在这样的谈论中被有意无意地传播了出去。

  这自然又引起了报界人士的一阵兴奋。huáng裳同蔡卓文,一个是才貌双全的美女编剧,一个是汪伪政府的重要官员,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两个闹起恋爱来,不仅是娱乐新闻,且带有政治色彩,所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更何况,据消息灵通人士称,蔡卓文还是结过婚的,妻子在乡下,且有两个儿子。

  家秀也被惊动了,便找了个日子闲闲地提起蔡卓文来,猜度侄女儿同他到底jiāo往到哪一步了。

  huáng裳毫无心机,见姑姑提起,便一腔热诚地介绍起来:“他可真是个才子,有一天同我说起中国手工业的发展还有税收数目的问题,我都听不懂。”又说,“他以前在报社任主笔那会儿,平均每两天就要写一篇社论的。上次他同我说,要替我写影评呢,是我怕对他影响不好,谢绝了。”

  家秀暗暗心惊,这样看来,报上的话竟不全是空xué来风,两人果然过从甚密。不由得严肃起来,拿了报纸给huáng裳看,又说:“我一向是最赞成自由恋爱的,可是社会上对他的议论颇多,又是个有妇之夫,你同这样的人jiāo往,不怕把自己的名节做坏了吗?”

  huáng裳却平淡地说:“他是什么人,结没结过婚,其实关我什么事呢?我不过是同他喝过几次茶,最多算是朋友,如果这也要惹人议论的话,那也真叫没办法。姑姑是清醒的人,怎么也要去听信那些小报记者的闲话呢?”

  家秀松了一口气,笑笑说:“我说呢,你不至于这样糊涂。我原本也不信,可是,你知道,兹事体大,那种人,能不来往,还是不要来往的好。别说他结过婚,就算是个单身,出身也到底不雅。虽说如今已经不讲究门当户对,可是一个伪政府的官儿,一个农民bào发户,他的生活圈子里会有些什么?无非是酒和女人、鸦片、吗啡、jiāo际花、电影明星、还有告密、暗杀、尔虞我诈、泯灭良心……我虽同这些人不曾jiāo往过,可是这些年来跟着我两个哥哥,眼睛里也看了不少,都是吃苦吃得很了,一旦驷马高车地富起来,还不花天酒地,乐得飞飞的,满眼里只见到财色二字,哪里还分得出好坏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4/81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