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两人一齐笑起来。同来的导演明星们不由将视线望过来,柯以问:“两位huáng小姐,说什么这么好笑?”

  huáng坤斜着眼睛说:“我们在说你啊。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我是什么人呢?”

  huáng坤见他上当,越发要卖关子,其实也是卖弄风情:“是什么样的人呢,倒还没有弄清楚;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你不是哪种人。”

  “不是哪种人?”

  huáng坤纤腰一挪,大幅度地向后仰去:“不是女人啦!”又故意问旁人,“倪格闲话阿对?”

  旁边的人也不由得笑了,也故意打着苏白回道:“密斯huáng格闲话一句勿错,真真格过来人哉。”

  huáng坤得意地向huáng裳抛了一个眼风,那意思是:“看吧,潘多拉来了!上海是属于我的!”

  自到上海以来,huáng坤数这个晚上玩得最尽兴,直到入夜方回,就宿在家秀处,与huáng裳同chuáng。

  姐儿俩唧唧哝哝说了半夜的话,huáng裳也就睡了,huáng坤却不知是择chuáng还是怎么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入眠。刚才舞厅里的音乐好像追着她一路回家来了,现在还缠绵地响在耳边,闭上眼,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带有jīng致纹饰的拱形门,霓彩变幻的华美灯光,甚至鼻端还依稀嗅得到蒸腾着肉体热气的混杂不清的香水味儿。艳妆的歌女在台上挑逗地唱着《夜上海》,并没有多少人听她,都各自跳舞或者调情,可是她不在乎,依然搔首弄姿,扭腰舞胯,毫不欺场地卖弄风情。

  这一切,都对初到上海的huáng坤构成了qiáng烈的感官刺激,而且方才她喝了平生的第一杯现磨现煮的CPC咖啡,那闻着芬芳扑鼻喝下去却苦不堪言的时髦饮品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把十八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全翻腾出来,只差没有回忆到上辈子去。

  左右睡不着,huáng坤索性坐起身,弓膝倚在chuáng栏杆上掀起帘子来看窗外的月亮。是满月,圆白而肥胖,清泠泠地照着,像一串无字的音符。

  月亮照着上海,也照着长chūn和大连吧?

  可是一样的月亮照在不一样的城市里,心情却不同。在长chūn那是兵荒马乱,在大连却是委曲求全,如今照到上海来了。而上海是多么地繁华呀,繁华得像一个梦。

  这可真是不公平。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却享不到一样的月光呢?

  长chūn噩耗传来的时候,她正在大连待产,一家子人都把消息瞒住了她,可是父子连心哪,她自己没发觉,她肚子里的胎儿却发觉了,急匆匆地就要往外闯。那可真是险哪,羊水都破了,医生才刚刚进门,手忙脚乱地准备接生,孩子却又不愿意出来了,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晨9点多,她死过去又活过来几回,那小冤家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着落了地。

  血水涨cháo一样漫了一地,却还在不住地涌出去涌出去,她全身的力气都跟着涌走了,血还是不肯停。她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做女人,更后悔结婚做母亲。她死命地恨着那个冤家,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回来看她一眼,气极了的时候她就哭着骂他的家人,骂公婆,骂小姑,说他们都是黑了心的人,不许她同他一起去长chūn,只把她娶回来当一具生育机器,把她的青chūn都毁了。骂得小姑火起来,大声反驳说,你去长chūn,你要是去了长chūn这会子早就跟五哥一起没命了。她登时就呆住了,这才知道陶五的死讯。

  跟她的哭声一起止住的还有奶水。孩子咬着她gān涸的xx头,死命地咬,咬得她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可还是下不来一滴奶。她烦起来,索性挥手让佣人把孩子抱走,懒得听他的哭声。陶家没奈何,只得到处请奶妈。她又将养了十来天,撑着坐满了月子,就在一个早晨收拾收拾行李,跑到公婆面前磕了一个头说,她才30岁,自问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寡,也守不住。她给陶家生了一个儿子,算是对得起陶家了,他们谁也不欠谁的,她这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要他们不必再找她。公婆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qiáng劝不得,稍微商量了几句,就说,你要走就走吧,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但只一条,儿子是陶家的根,你不可以带走,以后也不可以再来看他,就当你没生过这个儿子,他也没你这个妈。

  她听了,咬着牙点了头,再磕一个头便走了。一走就走到了上海。

  如今她是未出阁的大小姐了,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30多岁了,不知道她结过婚,更不知道她还生过一个儿子。她自己也不要再知道这些,如果有时候难免会记起来,那是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活得比过去更好。上海的月亮这么大,就不许分一点光照到她身上来么?

  楼下隐隐地传来脚步声,huáng坤开始想可能是早起的伙计,但是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洋租界,那大概应该是巡警。她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却觉着那巡警似乎抬起了头往上看,赶紧放下了帘子,月光也就被隔在帘外了。

  许有五更天了吧?huáng坤躺下来,黑暗中,对自己咬着牙想,我一定会在上海红起来的,比huáng裳还要红。

  学画只是个幌子,她的目的是到上海来jiāo际,她对自己的优势十分清楚,一个风情而孤寂的女子,一个真正的贵族后裔,富有而美丽,不信红不起来。

  一定红,一定的!

  ☆、九、孽 吻

  正月初七是huáng裳生日,柯以订了座为她在丽晶暖寿,说好亲自开车来接。

  从小到大,huáng裳从来没认真过过生日,忽然隆重起来,倒有些不习惯。姑姑和崔妈也都紧张起来,提前两三天就忙着买料子裁新衣,把她装扮得花团锦簇,姑姑又取出珍藏的法国香水来,向空中喷一喷,令huáng裳牵起衣摆转个圈子,好使香水落得均匀。

  新装是huáng裳自己的设计,雪丝般的冰绡罩着衬了钢丝衬的硬挺的晴空蓝俄罗斯绸裙,玫瑰红手绣兔毛披肩,白麂皮高跟鞋,白狐裘皮大衣,深冬腊月,硬是冷艳如花,寒香入骨。当初她画样子给裁衣店时,把那可怜的循规蹈矩的老裁缝惊得目瞪口呆:“这,这也是穿得的?”但是试衣服时,整个裁缝店的客人都被惊动了,一个劲儿打听这奇装异服的女子是谁,当听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女编剧huáng小姐时,便都恍然大悟,见怪不怪了,反而连声赞着:“高人高见,就是不同凡响,连穿衣服都独出心裁。”

  独出心裁,这可真是双份的独出心“裁”啊!huáng裳对镜打量着自己这身独出心裁的杰作,心下十分得意。没有人知道,她对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衣服的渴望有多qiáng!如今终于出头了,可以随意地想,随意地穿了,望遍整个上海滩,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穿着,却不担心被视为伤风败俗,恐怕也只有她huáng裳才做得出了。

  家秀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上的飘带,一边笑着:“这会儿是妙玉‘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等下子还要史湘云‘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就不知道,谁扮那个情圣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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