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那时烟花》作者:西岭雪

  内容简介:

  出生于清贵后裔家庭中的huáng裳在23岁的时候成为上海一代才女编辑,生日宴会上与伪“宣传部长”蔡卓文一见钟情,而结识了早已是有妇之夫的蔡卓文,就注定了这场错位的倾城之恋的悲剧后果……

  这是一个三、四十年代旧上海的故事。它迎合了当代的怀旧风cháo,可是笔调却走在传统与流行之间,文风清丽婉约,在浓郁的沪上风情画卷中,展示出qiáng烈的时尚感与传奇性。相信会给读者带来巨大的冲击,拥有较大的市场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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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阿芙蓉的诱惑

  上海,午后。一座亭台重叠的欧式院子里,丁香树静静地散发着满园香气,阳光透过树叶筛落一地细碎的金屑。女孩和男孩坐在树荫里读书。

  “……丫环的声音未落,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这是女孩子稚嫩的声音,那里面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和与沉静,虽只有八岁,可是声音里已经有岁月沉淀的况味。是美的,但是冷,过分地有板有眼,如行云流水,虽则潇洒,然而寂寞。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这读的是《红楼梦》第三回宝黛初会的一章。那似乎不该是一个八岁女孩子的课外读物。但是她喜欢,甚至热爱,无论懂与不懂,懂得多少,她总之是愿意去读它,一遍又一遍,从童年,至成长。只是,在她八岁的时候,还并不知道,《红楼梦》真的会影响她的一生。

  男孩子托着腮在倾听,可是不大认真。身体是静的,然而眼神犹疑。他比他的姐姐小了整整一岁,但是比他姐姐生得美,一张温顺甜美的面孔,一头微微鬈曲的头发,长睫毛,大眼睛,小嘴,完全是依照西方洋娃娃的版本制造出来的,也正像所有的洋娃娃一样,有一张瓷质的脸,光洁,但是苍白。

  女孩和男孩一个读,一个听,两张天使的脸,一树芬芳馥郁的花树,有蜂在花间忙碌地飞舞,却只有让一切更显得静,像一幅西洋油画,而且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关于宗教的那种圣经图画。

  如果不是屋子里突然传出的吵斗声,以及瓷器摔碎的声音,真会让人觉得这里是画中的天堂。

  可是争吵声把一切打破了。

  一个女人在撒泼地号哭,另一个女人在抖着声音质问:“你骗我!你说你都改了我才回来的。可是你还是赌,还是抽大烟,还是养着她。你说,现在怎么办?她走,还是我走?”

  男人无言以对,便只有摔东西,花瓶,镜子,茶杯,清脆的破碎声一阵接着一阵,让人的心也随着那声音一次次体味破碎。

  女孩的朗读停止下来,同男孩无言相望。他们的眼中有一种了然的神情,司空见惯,无可奈何。只是,同样的惶惧与忍耐,写在女孩子脸上是漠然,写在男孩脸上却是茫然。但他们总之在一起经历着,承受着,忍耐着,直到忍无可忍的一天。

  男孩问:“姐,妈妈是不是又要走了?”

  女孩没有回答。

  她无法回答。八岁的她,再早慧,也无法预知命运的答案。

  然后,朗读声继续下去。依然平静,但是过了一会儿,有泪从她脸上流淌下来。

  huáng二奶奶赵依凡女士今年三十二岁,可是样子看起来顶多二十三。这不但是因为她长得好,更因为她时髦。

  晴空满月一般的脸庞,配着烫得卷向一边的爱司头,有个名堂叫做“云遮月”,修得又弯又细的长眉虽然无论怎样蹙起也不会像烟笼chūn山,一双眼睛却是当之无愧的星含秋水,下面是huáng种人罕有的笔直削挺的鼻子,本来已经轮廓分明更用西洋唇膏涂得娇艳欲滴的唇,下巴略嫌丰满有余棱角不足,所以衣领总是压得很低,露出雪白的脖颈,颈上挂一串珍珠项链,珠子颗颗饱满圆润,紧身夹袄,大篷裙,都是从欧洲带回来的时新洋装,当她坐在钢琴旁,微微仰起头唱英文歌曲,长发披拂一旁,忽地一甩,露出脸儿来,恰似“云破月来花弄影”,美得比香烟广告上的明星还要炫目。

  即使在儿女的眼中,她也是高贵而遥远的,遥远至不可企及。

  她有着显赫的出身,穿着华丽的衣裳,说着地道的英文,并且拥有最进步的的理论和观念。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想象她会安静地守在一个晚清遗少家中,坐在一大群姨太太和鸦片烟的氤氲气息中做少奶奶的。可是偏偏她丈夫的家里就只有这些个东西:烟chuáng、赌客、姨太太、小脚的老妈子,还有古董经纪。

  已经完全没有进项,单靠变卖祖宗田产坐吃山空了,可是二爷huáng家麒仍然一味地沉迷于收集古董、叫堂会、捧戏子,乐此不疲。眼看着洋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只换得一个làng子哥儿的名声,仍不知节制。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烦恼呢?只要还有阿芙蓉的安慰。

  腿叠腿半倚半躺在鸦片烟榻上,一手举着烟枪吞云吐雾,一手抱着个新得的内画珐琅烟壶摩挲把玩,榻旁坐着穿红绫小袄绿罗裙的歌jì,侍候抽烟并弹琵琶唱曲儿助兴——这就是huáng二爷最常见的扮相,也是huáng二奶奶最无法忍受的场景。

  他们的争吵是从结婚头一年就开始了的,随着女儿和儿子的出生日益升级,终至不可调和。

  “你到底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难不成还等着溥仪重新登基赏你个内阁大臣做做不成?大清国倒了十几年了,你还做梦呢!女儿儿子一个叫‘皇上’,一个叫‘皇帝’,亏你想得出!”

  对于诸如此类的讽刺,huáng二爷充耳不闻。他自然知道爱新觉罗气数已尽,可是也不愿意承认民国的开始,他到底是前朝赐姓的“随旗”子弟,名门正道的宅门出身,怎么肯降尊纡贵到民国政府里讨个一官半职。况且,所有他可能做的那些职位,诸如某部文员某局秘书之类,点头哈腰一个月积下来的薪水尚不够他一次打茶围的用度,又何必去受那个委屈呢?不错,家业是不如以前了,可是也还没到抛头露面托钵乞讨的份儿上。至少,这口鸦片也还抽得起,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他照样儿声色犬马,照样儿招朋聚赌,也照样儿逛八大胡同捧京戏名旦,甚至在妻子临盆前夕大张旗鼓迎娶第三个姨奶奶进门,夫人赵依凡终于忍无可忍,当年年底即丢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小帝,与小姑子huáng家秀相偕远游——名义上是出国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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