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风月女明星_唐汉【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唐汉

  吴永刚根据自己亲眼见到的这幅“画面”,构思了《神女》的故事情节:

  一个城市的普通妇女,迫于要抚养她幼小的儿子,忍rǔ出卖肉体。结果一个流氓不仅占有了她,还要夺取她全部的“卖身钱”,她在忍无可忍的心情之下,将他打死,最后被法院判处12年徒刑。

  吴永刚筹拍《神女》时,对于谁来演女主角,很费了一番心事。可以说,这部影片的戏大半是女主角一人的,只要女主角演好了,戏也就成功了。

  显然,由阮玲玉来演女主角是最合适的。不过,吴永刚当时还是无名之辈,他对能否请来阮玲玉并无把握,因而顾虑重重,既怕请不动阮玲玉,也怕拍不好影响阮玲玉的声誉。

  于是,他试着请黎民伟把剧本先给阮玲玉看看,事实证明顾虑是多余的。阮玲玉看过剧本后,不仅没有拒绝邀请,反而热情地说:“没关系,让我来演好了。”

  由于有了阮玲玉的参加,增加了吴永刚拍好《神女》的信心。因为,吴永刚作为“联华”的一位美工师,曾经无数次在摄影场上看见过阮玲玉在摄影机前的表演。他认为阮玲玉具有一种迅速进入角色的特殊本领,吴永刚把这种本领喻之为“感觉最快的底片”:

  ……她有着非常敏捷的感应力,如同一张感光最快的底片,反应力非常快。尤其是她对于工作的严肃、一丝不苟的态度,使人感动。在她过去的作品中,她曾经饰过多种人物,她非但能摹拟像各种人物的典型,并且能深深地抓住了剧中人的个性,她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使她的表情和动作,转变的顺序节奏恰到好处,她对于工作是聪明而诚恳,待人接物使人感到像是一团和煦的chūn风。

  其实,在我国和世界各国的影片里,一些优秀的女演员都创造过不幸的jì女艺术形象。在众多的jì女题材的影片里,《神女》又以不同凡俗的特色,不仅在当时引起很大反响,至今仍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阮玲玉,她演出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神容黯淡的下等jì女,既没有嘉宝演的《茶花女》的雍容华贵、珠光宝气;又没有费雯丽于40年代演的《魂断蓝桥》里的玛拉那么娇美动人、脉脉含情。

  她,只是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疼过、尝过人间温暖的下等jì女。容貌既不惊人,衣着更不华贵。她在小屋中的几步走动的姿态,她那微皱眉心的面容,以及领口都没有扣好的衣衫,一下子就让人产生了信任感。

  她在摇篮里亲了亲婴儿,换上墙上挂着半新的花旗袍,……这就是一个为生活所迫,以出卖肉体为职业的jì女形象。

  从她在《神女》中的第一个镜头起,阮玲玉从步态、面容、情绪、细节,都演得那么从容、自然、准确。而这又不是琐琐碎碎、断断续续的。它是这一艺术形象总体中的一部分、一方面。一皱眉,一昂头,一举步,一个眼神,都是人物整体中的一枝一叶。

  这种对人物整体把握和表达的能力,体现出阮玲玉的表演艺术已进入成熟的境地,已从一般表演上的真实、质朴、自然,达到了创造完整丰满的性格化表演的高峰。

  在《神女》里,有三次表现神女上街卖yín的镜头:

  第一次,她第一次出街,来到20年代的路灯下,从眼神、面容、步态,尤其是抽烟、吐烟圈的细节,活画出她那从事这一不幸生涯的真实形态。

  于是,阮玲玉并不以这些表面的、外观的真实为满足,而在细微的瞬间,在面容的变化和紧闭一下嘴唇的表情中,显露出她内心的委屈、无奈和痛楚。

  这都是在极短的镜头下完成的,反映了阮玲玉感情变化迅速、明快的特点,也使人物在具有真实可信的同时,有了深度和厚度,有了多样的色彩。

  尤其令人惊讶的,是阮玲玉在步态的运用上,真是像出色的音符那样准确、传神:

  如她出卖肉体挣不到钱,而在当铺门口徘徊时进退两难的步态;尤其是当寒夜已经过去,黎明初展,她拖着疲惫的步子缓慢、沉重地上楼,这一步态,既反映了她身体的劳乏,更表现出她心灵的悲切。

  在画面中,阮玲玉有时是以背影出现,而却给人以胜过语言、胜过正面面部表情许多倍的感染力、想像力。

  第二次,她在街上卖yín时,受到巡捕的追捕。慌忙之中,她竟误撞入那个高大肥胖的流氓房里。她如同一只小jī似的,刚逃过豺láng的追逐,又落入饿虎的巢xué。惊魂未定,神色惶恐,她向流氓发出一丝希望的祈求,流氓掩护了她,把警察打发走了。

  她神色略显安定,流氓又qiáng迫她留下过夜:“你应当怎样来谢我?今天别走了!”她听了他的话并不声响,平易的外表隐含着内心无比的屈rǔ和痛苦。

  此时,她在一个较长的摇镜头中,默默地向里走去,跳到桌上坐着,还用一只腿搭在木椅上,她找流氓要了一只烟,在指甲上磕了磕烟丝,既豪慡又从容地吸着。

  在阮玲玉的脸上,我们没有看见她啼哭、悲切的表情,然后在她这种默默地、连续不断地形体动作中,在她那淡淡的、冷峻的目光后面,却使人感到她有比啼哭、悲切更深沉的东西。

  第三次:阮玲玉只是以她的步态,向嫖客走去,镜头中是她的脚的特写。简简单单的、朴素的几步,暗示出她一次次出卖了自己的肉体,gān着最不幸最可耻的勾当。

  电影表演不可能在每个镜头中,全部显露演员的面部和肢体,但在局部镜头中,也要紧紧联系着人物整个jīng神状态。导演在这一小节镜头中,虽只是双脚走动的特写,可它已是有主体感觉的,有生命的,观众也完全可以想像出阮玲玉当时那似哭非哭,楚楚可人的神情。

  这三次卖yín的表演处理,镜头都不算太长,阮玲玉却在有限的篇幅里,在默默无言的动作中,以及在细微变化的表情里,活现出一个道地的旧上海滩、而且是个生活在最底层的jì女的血泪史。

  她演得既有jì女卖笑的职业特点,又演得那么含蓄,毫不给人一种感官上的心理刺激;相反,还给人一种“脱俗”的味道。阮玲玉表演丑恶的生活现象,却留给人们美的艺术享受。这正反映她的美学观、艺术观日趋成熟。

  阮玲玉在这之前,曾在《玉堂chūn》、《故都chūn梦》、《人生》等影片中,成功地创造过jì女的角色,唯独在《神女》中,塑造了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艺术典型。如果阮玲玉只演出她不幸屈rǔ的一面,那么,即使她演得再出色,再成功,终不过是个中外电影史上已经有过、常见的jì女罢了。

  阮玲玉在这一角色身上所追求,所探寻的,有更为重要,更具特色的另一面,那就是她在第一场里就定下的基调:崇高的无私的母爱。正是流动于她心灵之中的这种母爱,使神女的形象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异彩。

  在影片中,孩子才是神女的欢乐、安慰、希望。她的肉体虽然属于世上的任何男人,可她的灵魂却只属于她的孩子。当她一抱起孩子时,似乎在灵魂里纯洁得没有一丝污秽。

  人们不能不感到惊讶:阮玲玉竟能这样天才地将最不幸、最痛苦的情感和最崇高、最丰富的母爱揉合在一起;竟能从一个最下等的jì女身上,发掘出最美、最无私、最纯洁的母爱之光;竟能从最寻常、最普遍的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一种艺术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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