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出世_周梅森【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起义的武昌新军占了汉口、汉阳,立脚未稳,清朝政府就急了眼,起用了袁项城.项城由彰德南下誓师,猛攻武汉三镇.汉口陷落,汉阳、武昌告急,这时,各国列qiáng的兵船又云集长江,表面上说是严守中立,pào口却直指武昌,实际上都心怀叵测哪.一些已宣告独立的地方,一看情况不妙,心里活动了,又想取消独立.这时,我们各地党人咋办呢?只一个办法嘛:那就是,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加紧起事.在尼姑庵会上,霞姑奶奶就黑着脸说过,现在已没有退路了,三天之后,不是我们把新洪知府毕洪恩的狗头挂到城头上去,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上去……"

  第四章

  然而,不管边义夫事后如何表白,霞姑都绝不相信边义夫半夜三更到尼姑庵来是为了追寻革命,——边义夫不是这种人,也没这份胆.

  故而,边义夫在对面的条凳上一坐下来,霞姑便瞅着边义夫的脸膛,揣摸起边义夫的真实意图来,有一刻还把边义夫想得很坏,怀疑边义夫是官府的探子.

  那当儿,西二路民军的李二爷李双印正指着新洪城里的四座城门,在讲城中绿营和巡防营的布防,筹划起事之日攻城的事.

  边义夫装模作样的听,眼风却一直往她脸上、身上飞.

  这才让霞姑骤然想到,边义夫的到来似乎与自己有点关系.

  这狗日的八成还是为了想和她亲热才苦苦追来的.在边家大门口时,她就看出来了,边义夫一直魂不守舍,那神情直到最后一刻仍是希望她能留下来过夜的,她未允他,他才又追到这里.

  这让霞姑多少有点动容,瞅边义夫的眼光便温和了,且在李双印说完自己的主张后,让边义夫也说说.内心里是很想让边义夫当着李双印、白天河这些当家弟兄的面,给她争些脸面.

  边义夫颇感突然,可霞姑让他说,却又不能不说,于是便问:" 刚才……刚才李二爷说的是打城吧?"

  李双印点点头:" 对,打城.边先生有啥高见?"

  边义夫笑笑:" 没啥高见.二爷已说的很地道了.只是兄弟以为,这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必打的.真要闹到打城那一步,事情就麻烦了.你们想呗,新洪城城墙城堡那么坚实,又架着铁pào,得死多少人呀?更要命的是,万一久打不下,弟兄们的军心散了,岂不坏了大事?所以,兄弟以为,与其把力量用在打城上,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去运动守城的钱管带……"

  李双印说:" 这事你甭提了,我们早就想过了,不行!钱管带不会认我们是革命军,只会认我们是匪,他那巡防营剿了我们这么多年,眼下就会听我们的了?

  "

  白天河也说:" 边先生,李二爷说得对,咱只有打,做最坏的准备."霞姑却执意要边义夫显出自己的高明,偏对边义夫道:" 边哥,你说的有道理,再说下去,——你狗日的想咋着去运动钱管带?人家把咱看成匪,咱还咋去运动?"

  边义夫脱口便说:" 钱管带把你们看成匪,却不会把我看成匪,前年我不是还被李二爷绑过一回么?你们看,我去运动运动如何?!"霞姑一怔:" 你去?你就不怕钱管带把你杀了?"

  边义夫说:" 钱管带就是不愿和咱们一起举事,也不至于就把我杀了.这人没做管带以前,和我一起玩过几年虫,还卖过烟土给我,和我有些jiāo往.再者,眼下武昌那边又成功了,不少省也在闹独立,他必得想想天下大势嘛."李双印、白天河仍不赞同运动钱管带.

  李双印说:" 霞姑奶奶把边先生看做宝贝,怕你在钱管带手里送掉小命,我倒不怕这个,只怕你老弟运动不成,反把我们起事的日子bào露了,让钱管带防个早."

  白天河应道:" 是哩.须知,武昌就因为起事前不慎,bào露的早了,才差点儿出了大乱子."

  这就让边义夫很难再说啥了,李双印因着当年绑过他,从心里是瞧不起他的,他知道.白天河是李双印拜把子的兄弟,自然也会看他不起.能看得起他的唯有一个霞姑.

  边义夫看看李双印和白天河,最后把目光落到霞姑身上,怪泄气地道:" 霞妹,该说的我已说了,咋办你们定夺吧,我又不想争功."霞姑一时也没主张,就在斋房里踱起步来,踱到后来,桌子一拍,下了决心,对李双印和白天河说:" 狗日的,咱就让边先生去运动运动钱管带!没准就能成事!"

  然而,霞姑的决心一下定,边义夫却又怕了:方才霞姑说的一点不错,万一钱管带不念旧日的jiāo情,和他母亲李太夫人一样把革命视做谋反,他闹不好真要送命的.

  这么一想,边义夫遂立起来对霞姑道:" 霞妹,既然李二爷、白四爷他们都不主张运动,我看就算了吧!"

  霞姑走到边义夫身旁,用一双软手按住边义夫的肩头说:" 边哥,你听我的,这事我做主了,就这么gān.你明日就进城去找钱管带,不要说是我们让你去找的,只说是省城革命党让你去找的.我回头给你一张革命党联络起事的帖子让你带着……"

  李双印一听霞姑这么说,也不反对了,手一拍道:" 好,霞姑奶奶这主意好,只说是省城里的革命党去联络,不说我们,等起事那日,钱管带让出西门和老北门,让我们成了大事,想悔也来不及了……"

  这就把边义夫推上了梁山,边义夫对运动钱管带的事再也推托不开了,只好做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应了下来.

  霞姑因此便很高兴,觉得边义夫在革命的紧要关头的表现真是不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看着被灯烛映红了脸膛的边义夫,霞姑头一遭有了恍然若梦的幸福感,从心里认为,自己真的有点喜欢上边义夫这làngdàng子了.

  其实,边义夫本来应该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前年chūn上,是李双印手下的弟兄,而不是她手下的弟兄,把边义夫和王三顺背贴背一块绑了,一车推到了铜山山里.

  她是到铜山找李双印议事,才在锁票的木栅笼里见着边义夫的.

  当时的情形,霞姑现在还记得很真切.是一个傍晚,山上的雾很大,她和李双印谈完了事,从山神庙里出来,就听得近处有人在唱唱,是《青天在上》里的一段,怪好听的.她立住脚听了一会儿,问李双印:" 谁唱的?"李双印说:" 一个肉票,才绑来的."

  霞姑说:" 看看去."

  于是,便由李双印引着去了,到了大山dòng的木栅笼前.

  边义夫果然立在笼里唱,旁边那大脑袋的王三顺,蹲坐在地上,拉着一把并不存在的胡琴,用嘴在替边义夫伴奏,二人全无忧愁的样子.

  李双印说:" 你们还乐呢,再过几天没人来赎票,老子就撕你们."边义夫不唱了,对李双印说:" 二爷,你撕谁都别撕我,我值钱呢!我娘就我这么一个独养儿子,她咋着也会叫人来赎的."王三顺也说:" 李二爷若是不放心,就先把我放了,我把钱给你老人家带进山."

  李双印却不理边义夫和王三顺了,指着边义夫转脸对霞姑说:" 这人你知道是谁么?就是当年《青天在上》戏文里唱过的那个落难少爷."边义夫忙道:" 哎,二爷,那戏文里唱的可不是我,唱的是我娘."李双印说:" 我知道是唱的你娘,可也有你么,——对证公堂那一出里,你娘抱着你,你又哭又闹,你娘便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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