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坟_周梅森【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梅森

  在大兵和大洋马扭打的时候,小兔子妈从地上爬了起来,抖颤着手,匆匆去提裤子,裤子提到腰眼,手抖得更厉害了,怎么挽也挽不上,一双恐惧的眼睛直盯着大洋马和大兵。

  大洋马先是将大兵压在身下,但没能压牢,大兵一挺身子,便将大洋马掀翻在地下。接着,大兵扑过去,死死压到大洋马身上,两只手紧紧扼住大洋马的脖子,扼得大洋马脑袋乱动。大洋马这时还没被大兵完全拿倒,她屏住气,挺着脖子,用手去抓大兵两腿之间那致命的东西。

  可她抓不到。那个大兵像一只发了疯的公狗,支着两条腿掐她。她凸bào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东西就悬在她头上方不远的地方晃dàng着,只是她抓不着。

  她只得放弃了这无望的努力,用两只手去掰大兵的手,掰开一点之后,她死命地喊:

  “二嫂,快……快上!”

  小兔子妈吓呆了,试探着往那大兵身边靠,可刚刚靠近那个大兵,大兵便飞起一脚,将她蹬倒了。她正倒在门口大兵放枪的地方。

  她看到了那杆长枪。

  她爬起来,顺手抓过那杆枪,用枪托子对准大兵的后脑勺猛砸了一下。

  大兵哼了一声,一下子便软了下来,两只扼住大洋马脖子的手松开了。大洋马便向前一探,伸手卡住了他那个东西,用力一捏,大兵的身子便像筛糠一般地抖颤起来。

  紧接着,小兔子妈对准大兵的脸捣蒜一般地又是几枪托子,这才将大兵砸死了。

  望着大兵血肉模糊的脸,小兔子妈吓傻了。她木然地站在屋子当中,裤子掉到了地下也不知道,她下巴哆嗦着,喃喃道: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

  大洋马上前将小兔子妈的裤子提起来系好,又将她身上的褂子扯过来遮了遮,气喘吁吁地道:

  “甭想它了,杀就杀了!这狗操的该死!走!快走!让他们发现就坏了。”

  “我……我,我杀……杀人了!”

  大洋马顺手就给小兔子妈狠狠的一巴掌,也不管她是否清醒过来,一把拽过她走出了大门。在胡同里走了十几步,悄悄避开田六麻子的家院后,大洋马便将枪挎在肩上,扯着小兔子妈飞也似的跑开了……

  这时,雨很大、很猛,像瓢泼一般,天也黑透了,对面看不见人影,黑dòngdòng的巷子里,除了哗哗的雨声,再也没有其它任何声音了。

  郑富的面前老是不停地晃动着小兔子妈的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他忘不了那双使人心碎的眼睛。在小兔子妈向他哭诉的时候,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只有做过父亲的人才有的那种神圣的感情,他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他要凭一个男子汉的勇气和力量,救出小兔子——尽管他不是小兔子的父亲,尽管他过去并不喜欢这个倔qiáng的、有些野性的孩子。

  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像个值得信赖的好丈夫、好父亲一样,不屈不挠地进行着深入地下的努力。然而,他在斜井下的努力又失败了。斜井下的支架工程质量太差,顶棚冒落十分严重,他和伍三龙、大老李扒了五六个钟头,身后的巷道两旁都堆满了矸石、煤碴,几乎没法插脚了,巷道却还未扒通。

  他们只好上窑。

  在窑上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挟起煤镐,揣着几包炸药,没和伍三龙、大老李他们打招呼,便独自一人悄悄下窑了。

  他想:这一次,他是带着炸药的;只要用炸药把堵在巷道里的矸石炸碎,把道路打通,弄清斜井下的情况后,再带大伙儿下窑救人也不迟。

  他不相信斜井下也是一片火海。

  他独自一人来到这深深的地下,他更感到整个地下静寂得吓人,似乎这空dàngdàng的斜巷里处处潜伏着危机,连闷热的空气中都飘dàng着yīn谋的气息。他真害怕在这通往地狱的斜井里送掉自己的性命。一步步向斜井深处走时,他没来由地想到了地狱,他觉着他是在向着深深的地狱一步步迈进。

  他变得有点不那么自信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的信心和胆量都是极有限的。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扭头回去,把这深渊和地狱抛在身后,回到喧嚣的地面上去。

  第四部分第56节 一个yīn谋

  然而,他的脚却踏着cháo湿、泥泞的斜坡,一步步向下滑,仿佛整个身子已不再听从他的理智的控制了……

  他不能回到地面上去。

  他回到地面上去gān什么呢?参加那场战争么?那场战争离题太远,荒唐离奇!那场战争不属于他郑富,也不属于遇难的窑工,那场战争是二老爷们借题发挥出来的一个yīn谋!

  他想,总有一天,这些丧失了理智的窑工们,会领悟到这一点的!

  晃动的油灯将沉重的黑暗一点点撕破了,抛在他的身后;光明与黑暗在他面前搏击着,使他产生了一些联想。他又一次想到了刘先生,他觉着这位来自省城的、有学问的先生就像这油灯一样,把田家铺镇上的茫茫黑夜照亮了,使他一下子看清了这个丑恶世界的真实面目,使他认清了那些绅耆老爷们的险恶用心!他真诚地想:假如他是土生土长的田家铺人,假如他也像三骡子胡福祥、工头王东岭那样有很大的号召力,那他一定会制止这场没有实际意义的窑民战争的!

  现在他却做不到。没多少人听他的。窑工们被这一声爆炸炸昏了头,炸进了二老爷们的怀抱里脱不开身了!

  他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

  他有了一种忧伤的孤独感。

  在胡思乱想中,他又一次来到了堵塞的巷道面前。他举起灯,对着一根根棚腿、棚梁照了一下,留心察看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将贴身揣在怀里的炸药块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gān燥的大矸石上。

  他坐在上一次他和伍三龙、大老李他们扒腾出来的矸石碴上歇了一会儿,对着油灯的灯火,点着了锅烟。

  吸着烟,他想起了小兔子。

  从那个风雨夜以后,他一直有一种做了贼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那个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小孩子,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无数次地设想过那天夜里的情形,他想,倘若那天夜里小兔子真的握着切菜刀闯进了房间,那么接下来必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场搏斗。他不会让步的,不会的!他不是玩弄他母亲,而是真心喜欢她,真的要娶她做老婆。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他谈谈,就像两个男子汉之间的谈判那样,公正地、坦诚地、不失尊严地谈。他会说服他的。

  然而,他所挚爱的那个女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一定要他从后窗跳出去……为此,他后悔了好长时间,他觉着自己丢了颜面,也丢了一次和另一个男子汉摊牌的机会。后来,他还是想过要和小兔子好好谈一次的,可总没遇上合适的机会;结果,事情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今天。

  今天,他独自一人来寻找小兔子了,他想,只要能找到他,只要他没被这罪恶的矿井吞噬掉,他就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谈不通就揍他,以父亲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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