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杂记_季羡林【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病榻杂记

  《病榻杂记》收录了季羡林先生自2001年以来、特别是自2003年住院至今撰写的90多篇文章,计20多万字。书中有他的人生各阶段回忆,也有回忆父母、老师和亲友的文章。季羡林平时十分关注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社会公德、爱国主义与奉献jīng神等问题,书中收录了多篇有关这些内容的文章。   季羡林先生是享誉海内外的国学大师,是著名的中国语言学家、文学翻译家,他还被很多人称为“辞书界泰斗”“国宝”。但在《病榻杂记》中,季先生在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和比较之后,在病榻上以《辞“国学大师”》《辞“学界泰斗”》、《辞“国宝”》三节内容,昭告天下:把这三顶别人加在他脑袋上的桂冠统统摘下来。他谦虚地表示,环顾左右,周围不少人的国学基础都比他qiáng,因此认为自己够不上“国学大师”的称号。至于“国宝”,他说别人一这样称呼他,就让他联想起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小引

  半年以前,我已经运jiāo华盖。一进羊年,对别人是三羊开泰,对我则是三羊开灾,三羊开病。没有能够看到池塘生chūn草。没有能看到楼旁小土山上露出一丝绿意。更谈不到什么“沾衣欲湿杏花雨,chuī面不寒杨柳风”了。我就病倒,被送进了301医院。到今天已经一百多天,不但chūn天已过,夏天也好像早已开始了。

  chūn天是复苏,是醒悟,是希望,是光明。这几种东西都是人见人爱的。因此没有人不爱chūn天,我当然不能例外。

  但是我有一个怪的想法,想参预chūn天的到来。chūn来chūn去,天地常规,人怎么能参预呢?我的意思并不是想去gān预,我只是想利用自己的五官四肢的某一部分去感知chūn天的到来。古人诗:

  镇日寻chūn不见chūn,芒鞋踏破垅头云。

  归来笑拈梅花嗅,chūn到枝头已十分。

  诗人的chūn天是嗅出来的。在过去的九十一年中,我大概每年都通过我的某一个感官,感知chūn天的到来,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光明,眼前有无限的希望。偏偏今年出了娄子,没有能感知到chūn天的到来,就进了医院。

  我有一个优(缺)点,就是永远不让脑海停止活动。在初进医院的时候,忙于同病魔作斗争,没有想多少东西。病势一稍缓,脑海又活动起来了。全身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几乎没有,独独思维偏不糊涂。除了有时还遗憾chūn天的逝去以外,脑袋里想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特别是在输液时,有六七大瓶药水高高地挂在自己头顶上,这有极大威慑力,自己心里想:这够你吃四五个小时的了。我还想到许许多多别的事情,包括古代的诗词。我于是想写一些文章,不是记录自己的医疗过程,而是记录自己想到的东西。结果文章确实写了不少。现在把这些文章收集起来,编成了一个集子,名之曰《病榻杂记》送给读者。

  我知道,人世间大概还有一些关心我的朋友,他们有的会想到:“季羡林哪里去了?”现在这一本小册子就可以告诉他们:季羡林还活着,不过是经过了一段颇长的疾病的炼狱。现在正从炼狱里走出来,想重振雄风了。

  在301医院治病期间,受到了院领导、大夫们以及护士们的爱护,衷心感谢。

  蒙新世界出版社的周奎杰和张世林两同志加以青睐,答应出版,十分感激。书中的照片大都是一直陪我住院的李玉洁女士jīng心挑选的。

  2003年6月16日于301医院

  第一次2001年12月

  第二次2002年8月

  第三次2002年11月

  第四次2003年2月

  我的小学和中学·小引

  最近几年,我逐渐注意到,校内外的许多青年朋友对我的学习历程颇感兴趣。也许对我的小学和中学更感兴趣。在这方面,蔡德贵先生的《季羡林传》和于青女士的《东方宏儒季羡林》,都有所涉及;但都由于缺少资料语焉不详。我自己出版了一部《留德十年》,把在哥廷根大学的学习过程写得比较详细。另一部书《清华园日记》即将出版,写的是四年清华大学读书的情况。至于小学和中学,前后共有十几年,都是在济南上的,除了在一些短文里涉及一点以外,系统的陈述尚付阙如。这似乎是一件必须加以弥补的憾事。

  我现在就来做这件事情。

  我在济南共上过五所中小学,时间跨度是从1918年至1930年,绝大部分时间是军阀混战时期,最后两年多是国民党统治,正是人民生活最不安定的时期。我叙述的主要对象当然会是我的学习情况;但是其中也难免涉及社会上的一些情况。这对研究山东现代教育史的学者来说当然会有些用处,即使对研究社会史的人也会有些参考价值。

  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写这样的文章呢?

  原因就在眼前。我今年已经是九十晋一。查遍了季氏家谱,恐怕也难找出几个年龄这样老的人。可是我自己却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我还正在“老骥伏枥,志在万里”哩。从健康情况来看,尽管身体上有这样那样的病——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如果一点病都没有,反而反常——,但没有致命的玩意儿。耳虽半聪,目虽半明;但脑袋还是“难得糊涂”的,距老年痴呆症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自己就有点忘乎所以了。总认为,自己还有很多题目要做,比如佛教史上的大乘起源问题,稍有点佛教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课题。但是,中国以及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研究佛教史的学者无虑数百人,却没有哪一个人对大乘起源问题能讲出一个令人信服的道理来,多数是隔靴搔痒,少数甚至不着边际。我自己想弥补这个缺失有年矣,已经积累了一些资料。最近我把资料拿出来看了看,立刻又放下,不由地叹上一口气,好像晚年的玄奘一样,觉得办不到了。再像七八年前那样每天跑上一趟大图书馆,腿脚已经不灵了;再看字极小的外文参考书,眼睛也不济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有废书兴叹,即使志在十万里,也只是一种幻想了。

  可我又偏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不写点什么,不读点书,静夜自思,仿佛是犯了罪。现在,严肃的科研工作既然无力进行了,但是记忆还是有的,而且自信是准确而且清晰的。想来想去,何不把脑袋里的记忆移到纸上来,写一写我的小学和中学,弥补上我一生学习的经历呢?

  这就是我写这几篇文章的原因。以上这些话就算是小引。

  2002年3月3日

  回忆一师附小(1)

  学校全名应该是山东省立第一师范附属小学。

  我于1917年yīn历年时分从老家山东清平(现划归临清市)到了济南,投靠叔父。大概就在这一年,念了几个月的私塾,地点在曹家巷。第二年,就上了一师附小。地点在南城门内升官街西头。所谓“升官街”,与升官发财毫无关系。“官”是“棺”的同音字,这一条街上棺材铺林立。大家忌讳这个“棺”字,所以改谓升官街,礼也。

  附小好像是没有校长,由一师校长兼任。当时的一师校长是王士栋,字祝晨,绰号“王大牛”。他是山东教育界的著名人物。民国一创建,他就是活跃的积极分子,担任过教育界的什么高官,同鞠思敏先生等同为山东教育界的元老,在学界享有盛誉。当时,一师和一中并称,都是山东省立重要的学校,因此,一师校长也是一个重要的职位。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眼中,校长宛如在九天之上,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命运真正会捉弄人,在十六年以后,在1934年,我在清华大学毕业后到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来教书,王祝晨老师也在这里教历史,我们成了平起平坐的同事。在王老师方面,在一师附小时,他根本不会知道我这样一个小学生,他对此事,决不会有什么感触。而在我呢,情况却迥然不同,一方面我对他执弟子礼甚恭,一方面又是同事。心里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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