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爸爸_邓燕婷【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邓燕婷

  而这边盛产的荔枝,在休渔期的第二个星期,也飘得满城果香。

  这个季节,方原的心情更像渔民而不像果农。

  被王靓痛骂了一顿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方原颓废不已。

  他发了个短信给客户们,说他有急事回老家去了。

  白天,他哪儿都不去,拉上窗帘,在家拼命看陶军的影碟。他专门拣惊险片和灾难片看,飞机撞山、风bào沉船和海底隧道坍塌、冰山雪崩、火山爆发这些,几乎所有天灾人祸,都被他一一看遍。

  厨房,炒菜的铁锅已经生锈,切肉的刀片上,去年的葱片gān儿还挂在上面。

  今天,看了一部N年前华纳兄弟拍的大片《完美风bào》,说几个枉作英雄的渔民,一生惟一梦想就是能出海捞满仓,上岸泡酒吧。喝醉后,在酒吧的阁楼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做爱。有一天,运气不佳的船长冒险把他们领到一个多鱼区,这是一个远离港口的飓风中心,这个海域叫Flemish Cap。那天,名叫爱丽丝的台风和qiáng大寒流在这儿jiāo合,他们捞了6百吨鱼,可是,非常不幸的是,冰箱坏了。为了抢时间,不让鱼儿坏掉,他们等不及风bào过去,闯进了两股巨风汇合的旋涡里,结果最后敌不过这一场百年不遇的风bào。风bào像一幅巨大的铜墙铁壁,向相比之下如一只蟑螂的渔船绝望地倒扣下来……画面何其悲壮。

  但方原不明白为什么把这场风bào叫“完美”。对于人类,这样的风bào越是完美,越是绝望。也许拍摄这风bào的手法过于完美了吧。那时扮演捕鱼老手的乔治,克鲁尼头发还没有泛白,表演渔民的粗犷和qiáng悍过了头,远没有流露出他现在成熟男人的沧桑感。

  还是香港人有人道,他们把这片子叫《惊涛骇làng》。

  只有这些灾难片才能刺激到方原发麻的神经,他就是想知道,人类面对各种飞来横祸时,怎样挣扎求存。

  看完了这些,他就看惊悚片,包括中外鬼片。他觉得,西方人设计的鬼形象跟东方人想象的完全不同,鬼作恶人间的模式出完全不一样,他们喜欢在鬼的身体里,弄一些五颜六色的汁液,一刀砍下去,脑袋不见了,蓝色的汁液就流出来,流到那儿,那儿又生出一只橡胶一样的小鬼。中国人的鬼比他们yīn森恐怖得多,青面獠牙,以红黑白为主。红的是血水,是血盆大口,是伸出来的长舌头和挖出来还颤抖的心;黑的是骷髅架子和yīn影幢幢;白的是灵堂里的挽联、盖尸布还有女鬼的衣袂。日本产的鬼片也不错,喜欢在yīn森的水井和顶楼的水塔做文章,冷不丁从里面冒出个长头发掩脸女鬼,他们喜欢玩悬念,玩过程,玩静默,或者玩电话铃声,突然在午夜里响起,或者在人照镜子的时候,突然镜子里嗖地,多出一个人来。

  方原把自己看得一惊一乍,才肯关灯睡去。但半夜里,又被外面风过树梢的沙沙声,细碎地唤醒。发呆地看着树影幢幢的天花板,他又想起六年前的事情。

  方原的沮丧跟波比的死有点关系。

  他跟波比虽然很难沟通,那种失去的痛自然不会像亲生父亲那样剜心割肺。但毕竟相处了不短的时光,波比曾经那样亲近过他,像亲爸爸那样信赖他,眷恋他。他那瘦瘦的肩膀,大大的脑袋,忧郁的眼睛,老在方原脑里不分时段地出现。

  波比是个没有规律可循的孩子,他经常不说话,但有时一说,会把人吓一跳。

  记得有一次,方原哄他睡觉时,波比突然问:

  “到底BB是怎么来的?”

  方原不知怎么回答,只得根据波比的实际情况说:“BB是喝醉酒得来的。”

  “爸爸不是在太空吗?”

  “是呀,但我回来了。”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我做梦的时候,爸爸不是你这样的。”

  也许听多了妈妈的谎话,波比一直以为穿胖胖宇航服,戴蒙面头盔的人,才是他爸爸。

  这样一个谜一样的孩子,毫无预兆,说去就去了。

  是不是波比始终不相信他是亲爸爸,想飞到太空去找呢?

  这些天,只要一想到他,方原就为自己当日的敷衍自责。

  那时真该拿出最大的耐性,多点陪陪他,了解清楚,孩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有时半夜醒来,方原脑里马上会浮出那天在波比学校看到的情景,它已经像一幅新闻图片一样,定格在方原有各种各样内存的记忆库里,以一种刻录的格式,永远无法删除。

  在开着米兰的花基旁,那一滩刚刚凝固的鲜血,好像还散发着波比的体温和气味。这些镜头经常无人点击,就自己跑出来,跃现在他的脑屏幕,方原赶紧喊自己停,停!但他不是一个剪辑师,大脑神经也不是胶卷,说剪就剪,说断就断。方原无法不让想象的空间蔓延,他一时三刻解脱不了。

  接着,他还会想到娃娃,想到王靓。

  她们母女俩现在都好吗?

  他打过电话给烂头阳,他想知道这个鸟人跟王靓说了些什么,但烂头阳做了亏心事,死活不肯出来见他。你就当放我一马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啦,再不jiāo租房东就找人砍我了,我去买彩票中不了奖,去朋友开的赌场刚下了注,就被警察扫黑,全扫掉了,好在我跑得快,阿珍又说要走人,不跟我了,我只有卖你才能挣到一点饭……

  方原咬牙切齿:“你这不是挣,你是勒索!别以为你不浮头我就找不到你,这边我还是有人的,要真让我翻到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混吗?”

  “我也是拿我应该得的!如果不是给你面子,我早就动她了!为这单生意我前期gān了多少活,总不能两手空空吧,我现在头发也没碰她,只是要了几千元解决燃眉之急,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就当是你给我的,施舍我的,行不?”

  烂头阳最后赌神誓愿地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敢靠近王靓母女,否则方原可以去找放出来的大哥收拾他。

  方原揪不出他,但基本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他知道烂头阳的弱点,跟他说到这个份上,以后断也不会再去做伤害王靓母女的事了。

  其实方原出来以后,跟里面放出来的人,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联系,他不过是想镇住烂头阳,免除王靓的后患。

  他不知道王靓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借口,告诉娃娃,“爸爸”去哪儿了。他相信,娃娃一定会问王靓这个问题的,一定会缠着她问个没完没了的。到时王靓实在受不了,会不会对娃娃说,你爸死啦!

  一想到这个,他就胃痛,心也痛。

  亲爱的娃娃,爸爸也想你,但我不配是你爸爸。

  半个月来,方原像一个得了忧郁症的病人,随性起来,停了所有孩子的“服务日”。他没有去修摔坏了的手机,只是给施米路和高小姐打去电话,谎称老妈身体不舒服,要回老家一趟。

  失去了波比,隔断了娃娃,现在他害怕见到小刚和宝珠。

  尤其是小刚,他有一双同样忧郁和迷离的眼睛。

  难道失去父爱的单亲家庭,孩子在未知的情况下,也会潜意识形成一种如影随形的孤独感?人类真奇怪。孩子怎么都那么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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