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爸爸_邓燕婷【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邓燕婷

  “那你奶奶知道你的事吗?”

  “她当然知道,不过有时会很糊涂,她耳很背,以为别人听不见,所以说话嗓门很大,一百多岁还中气十足,她有时认得我,有时会把我当成国外的姐姐,我就应着她,因为姐姐走了就没回来过,反正你随机应变,如果她叫我阿艳,就是我姐姐的名字,你就当是我国外的姐夫,我奶奶从没见过他……”

  “如果她认得你就是阿靓呢?那我是个什么角色?”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那还能说什么?就说是我男友啊!估计她也弄不太清楚。我只在意村里其他人,有一些三姑六婆爱打听我的事,我们住的是围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别理他们,假装不会听客家话就行。”

  “我的确不会听呀。”

  她松了口气说:“对了呀,那就好极了。”

  他们在一家路边店停下车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娃娃这时才醒过来,她一直粘着方原,怕他丢了似的,因为见“爸爸”的机会太少了。

  一离开海城,王靓给人的感觉就骤然不同,似乎国道两边的山山水水,还有田野上空飘dàng着的草根气味,把她身上的物质味冲淡了。她身上溢出的气息那样新鲜,跟一路的风景很和谐,像她车上CD放着的歌。那是一首香港田园老歌:“徘徊松林迎着雨,染湿风中的发端,低诉细雨路遥若困倦,静靠弯弯小草倚清泉……”。

  前方没有雨,她齐肩的发端也没有湿,只是山区的夜雾开始氤氲,车灯she向的地方有薄薄的水气,凉风又起,让方原别有一番感受。

  第19章 围屋,围屋

  陪王靓回到老家里已快十点,这夜月明星稀,进村的路很安静,劳作了一天的人业已安睡,偶尔有三两声狗吠,在静夜里特别尖锐。

  土路很宽敞,车可以一路开到围屋门口。

  方原只在电视和旅游杂志上看过客家围屋,只觉圆圆的,灰灰的,围成砣茶一样,屋顶一层绕过一层,房门朝内,每层都有密密麻麻的房间。

  客家人古时就开始这样位居,一为抵御土匪山贼,二为抱成一团,一人有事百人帮。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加qiáng团队jīng神,树立团队文化,让族群开枝散叶,做大做qiáng。

  亲身来到,面对保存得那么好的巨大弧型碉楼,方原有一种莫名景仰。

  踩着满地的榕树叶,跨过宽阔的大天井,居中的房子就是奶奶和叔叔的家。奶奶没上医院,王靓叔叔说,村里这个年龄的老人轻易不肯到医院去的,一怕经不起山路颠簸,二怕有事赶不回围屋终老。

  王叔五十多岁,华发早生,但剪得很短,再加上身子仍骨碌碌的,显得gān练jīng神。奇怪的是他跟方原说话时,一直看着地面,从不正眼看他。方原以为叔叔对他印象不好,有点郁闷。王靓说,叔叔是因为眼睛得了青光眼,看地才舒服。原理是什么?王靓说:“我也不知呀,我婶是这么说的。”

  王婶胸薄,肚厚,背沉,是个典型的山区妇人。她皮肤huáng黑huáng黑的,脸上皱纹比城市同龄女人刻得深,张嘴笑时,露出一口四环素牙。方原觉得她长得有点像一只huáng花猫。

  婶知道他们回来,做好了甜汤,让王靓先看一眼奶奶再吃。

  奶奶斜靠在chuáng边的一张酸枝椅上,背上垫着靠枕,手里拿着一根熄灭了的烟卷儿。她的老脸沟壑纵横,眼睛蒙了薄薄一层白翳。她说起话来,依然有板有眼,不像是病得快不行的人。

  婶说,她知道孙女要回来,晚饭后硬要坐起来,让人给她拿烟抽。“她抽抽停停,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昨天,你堂妹从学校回来,她都没这么jīng神。”

  王靓单腿跪地,半蹲在她脚边,手搁着她的膝盖,用客家话嘘寒问暖。看到奶奶有几声咳嗽,王靓马上从奶奶青筋毕现的老手里拿走旱烟卷儿,不让她再抽。又起来站到她的背后,一边帮她轻轻捶背,一边叫娃娃过来跟曾奶奶亲亲。

  娃娃踮高脚尖,用小手摸了摸奶奶的老脸蛋,大声地说:“曾奶奶你生病啦?有没有发烧呀?曾奶奶你要打针呀……娃娃以后给你涂BB油啦,你的脸真扎手……”

  奶奶一边咳一边笑,笑出一脸涟漪。她的手颤抖抖地伸出去,想摸娃娃的脸,但娃娃一转头跑向站在门边的方原,扑到他的怀里。奶奶便顺着手指向方原,“这是谁啊?是不是娃娃阿爸?”

  方原马上抱着娃娃迎上去,笑着叫了一声奶奶。

  她看着他,很惊愕的样子,突然口吐白沫,脸一歪,说不出话来。从厨房端茶出来的婶婶马上放下手里的杯,和叔叔一块扶起她,抬到chuáng上。

  王靓帮奶奶支起青瓷做的枕头,让她躺下来。

  婶婶用客家话跟王靓说了一句什么,王靓脸色苍白,她弯下腰抓住奶奶的手说:“奶奶,他不是那个衰人,我不是阿艳,我是阿靓……”

  婶婶托起奶奶的头,让叔叔给她喂姜水。

  叔叔说,这几天奶奶都很迷糊,眼看不行了,听说孙女回来,她突然就好了,能够坐起来,现在发作了,人也认不出来,但脑子里还记着一些不放心的事。

  婶婶说:“你们累了,去吃点东西,赶紧休息,我跟叔叔看着,明天起来再说。”

  王靓不肯,直看着奶奶恢复过来,闭上眼像睡着的样子,亲手给她盖上被子,才带方原出来,沿着弧形的过道,走到旁边的一间小房。“这是给我和姐姐回来住的房间,我们是女孩,没有分到大屋,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我和娃娃睡堂妹房间。”

  方原正想问刚才的事,娃娃跑了过来,闹着要跟爸妈睡,王靓不允,娃娃放声大哭。婶婶走过来,叫了王靓出去,两人嘀咕了几句,方原隐约听到王靓在解释和他之间的关系,婶婶的声音越来越低,挺神秘的。他猜疑,是不是王靓之前受过一些什么伤害?奶奶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尽管娃娃以前回来过,但周围的黑暗和曾奶奶晕厥的样子,令她有点害怕,她一定要跟父母一起睡。方原不忍心,对王靓说:“要不让我先哄她睡吧。”

  王靓同意了,她心慌意乱地走出去,但娃娃不让她走,把她哭了回来。方原跟她耳语:“不如你先留在这儿,等她睡着了再走。”

  王靓点点头,让婶婶把行李拿进来,又打来热水给娃娃洗gān净,把她放到chuáng上。娃娃听到外面有狗叫,还是怕,要爸爸也上chuáng睡,王靓只有往里抱着她,让方原在chuáng沿熄了灯,也躺下来。

  娃娃淘气,在黑暗中爬起来,看到“爸爸”睡在外面,放心了,心满意足地睡下,要妈妈讲故事给她和爸爸听。

  王靓又讲老掉牙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一边讲一边拍着娃娃的小屁股。

  山林的风穿房而过,挟带着落叶的碎响,带来田里水稻和山野植物的味道。

  这儿的月光也比城里的亮,从古老木窗的雕花里斜斜漏进,在水泥地面印下一张黑白剪纸,图案里,桃花的细枝也能折现,风来时,图案在地上微微地抖动,像水中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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