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说_白岩松【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我个人认为,公益机构必须进行大范围的改革,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大量公益机构严重缺乏人才,我不好深说了,得罪人。公益机构领导者平均年龄太大,已经过了能把一件事情gān好的最佳年龄了。当然,太年轻也难以胜任。我们需要三四十岁的中坚力量,最有冲动gān劲,也最有经验。

  针对公益机构的人才培训也很薄弱。前不久,我刚给中国公立公益机构做了第一次新闻发言人的培训。2003年,国新办启动“新闻发言人培训”,我从第二期开始做老师,从省级到市级,几乎涵盖了各个部门,唯独没做过慈善机构的新闻发言人培训。今天这些机构bào露出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也是缘于缺少媒体沟通经验,缺少与公众对话的经验。北师大有一个“公益研究院”,中国需要更多这样的科班,对慈善结构的组织管理者进行培训或轮训。

  最后要补充的是,我们的很多慈善和公益理念需要改变,在这里讲三点,也是与大家共勉:

  第一,公益、爱和慈善永远是自愿的事情。没有理由劝捐或者骂人家不捐。劝捐表面看很有效,但一定会摧毁这个基础。2008年汶川地震,我公开表达过这个意见,然后被别人骂,被骂也要表达。就算一个人有亿万身家,就算他一分钱没捐,你就有权骂他吗?有权对捐多捐少施压吗?你无权指摘别人的选择。

  第二,始终令我痛苦的一件事是:很多人认为只要出发点很合理,结果很满意,过程就可以很残bào。今年永光(编者注:徐永光,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发明了一个词,“bào力慈善”。要知道很多悲剧的出发点都曾经是好的。谁可以全面推翻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动机?谁也推翻不了,因为他的动机中也许有一部分是合理的,但你无法否认过程是糟糕的。

  我们必须告别这样一种逻辑:只要结果好,过程差一点儿无所谓。任何源自糟糕过程的“好结果”,也不该被认为是好结果。比如在座各位,你们不能说,因为你胜任了一份用虚假简历换来的工作,这个谎言便是合理的。总有一天你会因此而吃亏。有人说,我会适时收手—不,通过扭曲的行为获取利益,犹如毒瘾,很难收手。更重要的是,破坏了整个社会的公平体系。

  第三,做好事一定要让别人知道吗?很多人做好事是为了换取感激和褒奖,这是当前这个阶段的特性。但终究有一天,当帮助别人出自你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你就不再在意是否有人知道这件事。

  1995年我去美国,在一所养老院从下午待到晚上。美国、日本和欧洲的老人大多是在福利院安度晚年。从这点上看,他们或许不如中国老人幸福,享受不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是从另外一点看,他们又是幸福的。

  养老院的一楼是各种活动场所,每天都有很多年轻的志愿者过来,陪老人下棋、跳舞、玩、吃饭、聊天。志愿者需要登记预约,每天的接纳人数和工作时间都是固定的,所以不会出现老人一天被洗八次脚的情况—其实献爱心没有错,是我们的制度不够完善,让那么多志愿者背负“作秀”之嫌。

  当时我还不到三十岁,在养老院度过的半天,让我觉得变老不是件太可怕的事情。因为总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信仰,愿意帮助别人。

  一切美好有序的东西,都曾在最混乱的时期生长。对爱的渴求,对信仰的渴求,对蓝色天空和新鲜空气的渴求,终究有一天会让我们觉醒:为自己花钱不那么幸福,为别人花钱才幸福;别人帮我不一定幸福,我帮别人才是幸福;感谢帮助你的人,更要感谢接受你帮助的人—正是他,让你知道,这个世界需要你的存在。

  2011年 京师公益讲堂

  自己的读后感

  中国人有两张道德面孔,一张面对熟人,一张面对陌生人。这两张面孔反差巨大,我们自己,就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

  面对熟人时,我们大多有礼貌,懂得谦让,不仅不自私,反而很无私,朋友为抢着买单能打起来。面对熟人时,我们善解人意,尊老爱幼,言语温和,愿意忍让,甚至牺牲小我。

  如果从对待熟人的这张道德面孔来看,中国人绝对是世界上最有道德感的民族。可惜,在面对陌生人时,我们的道德面孔是另外一张。我们开始变得自私,爱占各种便宜,排队加塞,开车乱并线,随地吐痰乱扔垃圾,情绪急躁,永远显得不耐烦……

  那个面对熟人朋友时可爱的中国人哪里去了?

  这两张面孔清晰地告诉我们,虽然中国城市中的高层建筑数量世界第一,仿佛已很现代化的样子,但实质上,我们才刚刚从小村庄走出不久。

  长期的农耕文明下,中国人的生活半径很小,一亩三分地儿,乡里乡亲,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生大多生活在熟人社会中。于是,让熟人朋友认可自己,是必须的生存之道。但是,封闭的生活方式终于被慢慢改变,我们一步一步走出土地走出乡村走到陌生人中间,熟人的面孔变少了,约束也仿佛没了。记得有一天在飞机上,两个朋友聊天,其中一个谈到刚才自己登机时的不文明行为,面无愧色地说:怕啥,又没人认识咱!

  看样,等我们学会把陌生人也当熟人看待时,才算真正走进现代社会中。而这,又需要多长时间?

  都在短跑,你试试长跑

  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说:世界上80%的故事都已经拍过了。所以,我们要用新方法去拍老故事。

  各位来自海内外的同仁,下午好!非常荣幸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跟大家jiāo流。一个感觉是,这是一场为了明天的聚会。

  如果我们二十年前聚在一起,会认为彼此很不相同,但是今天,只要从事新闻这个行当,大部分的经验和基础是达成共识的,只有一小部分,由于文化或意识形态的因素,有所不同。正是在这个趋同的过程中,我们才有一个平等分享的前提。明天,彼此的差距或许更小。

  来的路上,我在看迈克·华莱士的回忆录,序言给我的印象非常深。他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像我这样幸运的人,从入行起一直非常幸运,遇到了对的人,做了对的事。我想他的这番话是出自时间流逝之后的再回首,一种感恩的心情。我们自己在行走每一步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很多不快、艰难、挣扎,但是走着走着习惯了,就有很多经验可以分享。真的也希望多年以后,我们也有机会说,我们都是最幸运的人,赶上了一个幸运的时代,遇上了一群很好的合作伙伴。

  拒绝媒体“bào力”

  作为一个中国国内的华语主持人,在做节目的过程中,我有几个很深的感触。首先是中国传媒面对的受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一个“英雄的时代”,变成了“平民的时代”。

  三十年前,我们似乎还停留在一种“英雄主义时代”当中,那时我们只需要关注少数几个人,只要把该弘扬的人弘扬得很好,把该批评的人批评得很糟,就算完成任务。

  但是现在的时代不同了,反过来要求所有新闻人,用一种平民的心态去做传播。你不能再去仰视谁,也不能再去俯视谁,必须平视所有的人。一个职位很高的官员,和一个监狱里的犯人,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和一个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普通人,在你面前都是一样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被采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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