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说_白岩松【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中国社会到了越来越在意情商的时期。我们期待一个协商民主的机制,任何决策的出台,都有一个事先的协商和社会情绪的评估。

  我是全国政协委员,新一届的政协,就是在为协商民主拓宽路径。社会转型到了今天,很多事情不是下个红头文件就能解决的,各种复杂情绪,需要掰开了揉碎了,通过沟通协调寻求理解和支持。这是情商的活儿,不是智商的活儿。

  而且情商对于中国的执政者、媒体格外重要。中国老百姓最受用的一个词是“态度”,不管受多大委屈,如果你的情商很高,带着爱、带着温暖走到他的身边,人家立即眼泪一抹,“放心,我自力更生。”啥委屈都扔一边了。

  就好像公共汽车上你踩了人家一脚,尽管很轻,但如果你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俩人可能打起来。但也有可能你踩得很重,但态度特别好,道歉很真诚,别人再疼也就忍了。情商高低会导致不同的社会情绪氛围。

  作为政府新闻发言人,一定要把情商当成重中之重。相当多的政策在发布的时候,需要一种“无情政策的有情解读”。会解读的人,更容易得到社会的理解支持;不会解读的人,就容易引发负面情绪甚至对立、不接受。

  比如,教育部曾出台一项新规—所有民办教师都要取得上岗证才能从业,无证执教将成为历史—这其实是进步。但是面对几十万名民办教师,新闻发言人措辞很严厉,“坚决清退民办教师、严格执行持证上岗”等。

  当天晚上,我在节目中评论这件事,标题就叫“坚硬的政策”。我说,在过去数十年间,中国有过百万人次的民办教师,经年累月,以几十块钱的低收入,支撑着共和国教育所不能到达的深山老林,让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得到教育的惠泽。此时此刻,感谢他们都来不及呢,怎能一声“清退”,如此无情?当然,社会在不断进步,共和国越来越有能力,让更多更高水平的教师到偏远山区去,弥补教育上的欠账。但我们仍要感谢民办教师为中国教育做出的贡献和努力,与此同时,也拜托社会各界帮助今天的民办教师,去补课,去进修,争取让他们能够拥有上岗证。如果实在有困难,也希望他们的未来能得到合理安排。

  我说得对还是教育部发言人说得对?同样一项政策,他刚解读完,西北就有民办教师上街了;听我说完,人家流着泪,再大的委屈也忍了。这样的事少吗?一点都不少。当然,教育部的新闻发言人听到我的话,也认真思考。我们俩是很好的朋友,我一直尊敬他。

  再以北京的APEC假期为例。放假前后,市委市政府都给全体市民写了态度诚恳的公开信。限行让人不高兴,放假就让人很开心。因为天气预报有雾霾,河北、山东也不得不限行,但是河北又不放假,肯定抵触情绪比较大。当地也出台了一项“情商政策”—公jiāo车全部免费。

  请注意,这时的公jiāo免费,不是政策行为,是情商行为,是应对负面情绪及时的疏导和抚慰。虽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能够缓解相当一部分。这和平时的人际jiāo往是同样的道理。

  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

  接下来,我们说“口号太多,故事太少”。

  一个好消息是,“故事”这个词在去年,终于进入了意识形态主管者的视野—被写进了总书记的讲话中。因此今年的记者节晚会不叫晚会,没有歌舞升平,主题是“好记者讲好故事”。

  过去在中国人的概念中,讲故事就是虚构,是添油加醋,因此做新闻怎么能讲故事呢?但是大家都忘了,讲故事其实是一种方法,让听众更容易接受的传播方式。陈世美、秦桧、岳飞……千百年来,那些传统的伦理道德、价值信仰,不都藏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一代代地流传下来吗?

  人类就是一种喜欢透过感性的方式来获取理性的动物。

  柏拉图说:“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我们全家都是研究历史的,历朝历代的胜利者,都是会讲故事的人。陈胜吴广在地里埋一个东西,刨出来以后,说起义是上天的旨意—这就是讲故事的模式。

  我曾经开玩笑说,毛泽东为什么打败了蒋介石?毛泽东和共产党讲故事的能力高于国民党。人类历史上有过很多奇迹,其中一定要浓墨重彩记录的,是原本有着巨大差距的国共两党,如何在四年之内逆转乾坤。共产党为何能够实现以弱胜qiáng?

  离开西柏坡向北平去的路上,毛主席跟中央其他领导说,这是进京赶考的日子,别忘了,是老百姓用独轮车把我们推到北平的。这跟讲故事有关系吗?当然。

  从1945年开始,共产党就不断对老百姓qiáng调,一旦我们胜利了,所有人都将享受胜利的果实。土改,就是一个讲得最漂亮的“故事”,让贫苦农民心甘情愿地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家里有俩jī蛋,恨不得给你仨。根据地逐渐扩充,力量逐渐qiáng大,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翻盘。

  相比之下,国民党就没有好故事。蒋介石的故事讲给了既得利益者,没有讲给老百姓,但既得利益者各自心怀鬼胎。后来他的民众支持越来越少,身边的队伍也开始钩心斗角、分崩离析。

  一个有趣的对比:1949年蒋公到了台湾,闭关数月,1950年3月重新出山,推出一个重大举措就是台湾土改。大家去研究一下这段历史。他开始明白,要回归土地—这个土地不是实际的土地,而是指根基。你的存在不能脱离根基。国民党到了中后期,难道不是飘浮之物吗?所以会讲故事的人拥有世界。

  说到我们搞传播的,讲故事是本来就该拥有的能力。如果天天都是标语口号,谁会听呢?讲故事最重要的就是将心比心,用感性的方式去传达理性。平时开各种大会小会,经常有人qiáng调“遵守会议纪律”,我不这样看。会议纪律问题都出在主席台上,你念两个小时的稿子,还不许人家犯困,没道理啊。应该是睡觉很正常,不睡觉有奖励。

  另外,会议越短越好,文风应该活跃,街头的标语口号最好能减少一点。很多东西真正能够落地、深入人心,靠的不是这些表象。问问我们自己,有几个行为举动是出于大街上标语口号的感染?一定是被身边的细节或故事感动啊。

  媒体还存在一种问题:做“负面报道”时jīng神百倍,一遇到所谓“正能量”“主旋律”,就胡乱对付,于是产生了恶性循环。

  “正能量”也需要好故事。在座各位,谁能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很难。但是《感动中国》这档节目做到了。它就是一档传播核心价值观的节目,但创办十几年来,没有空dòng的“大词”,只有故事、情感、人。这一切形成了品牌的力量。无论你站在哪一立场,面对一个具体的人,都很难说不,都会被他打动。

  我也经常接触“90后”,也给他们讲钱伟长、郑小瑛的故事,都是“正能量”。今天的年轻人都qiáng调个性,每个人的爱好都应该得到施展的空间,但在过去那个国破家亡的时代,年轻人的个人爱好要为国民的责任让路,自己扳了自己的道岔,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这样的故事,“90后”照样听得热泪盈眶,入耳,入脑,入心。问题是我们用心去找这样的故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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