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我吃撑着了,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我没有拒绝几个小时后的消夜。我们喝了cháo汕虾粥,吃了皮皮虾和一吨扇贝……没有蛋。

  第二天是周末,她一早砸开我酒店的房门,拖我去喝早茶,喂我吃了莲蓉包、叉烧包、马蹄糕、虾饺、菜包、卤凤爪……

  午饭吃的是肥牛火锅,下午茶吃的是芝士饼。晚饭时,她开车载我去大鹏古城吃私房菜,一推开门,满桌子足斤足两的客家菜。

  我抠着门框不撒手。

  我说:椰子姑娘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说:给我一碗面再加一个蛋就行了好吗……

  椰子姑娘后来和可笑妹妹数落我,说我: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三)

  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情比金坚。

  有哲人曾说过,一个女人最大的同性对手不是婆婆,而是闺密。

  这句话在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面前貌似不成立。

  很多的闺密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对方男朋友了,她俩三十岁的时候还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像俩小姑娘一样,一点儿都不怕羞。

  大部分的闺密都是从发小、同学、同事中发展而来的,偶尔也有对客户的逆袭,可笑和椰子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椰子是可笑从大街上捡的,拉萨是个福地,她俩在那里相识。

  有个很奇妙的现象,旅行中结识的朋友,往往关系维系得最持久,远长于其他模式的友情。

  我和椰子姑娘也相识在多年前的拉萨,当时我是拉萨“浮游吧”的掌柜,她是个自助旅行的过客。

  第一面的印象很和谐,她给了我一瓶啤酒和狠狠的一巴掌。

  我那时刚刚经历完一场漫长旅途:某天深夜在酒吧唱歌时,唱哭了一个女孩,然后因为一句玩笑,陪着这个女孩一步一步走去珠峰。

  出发时,我只背了一只手鼓,那个女孩身上只有一串钥匙、一本护照和一台卡片相机,我俩身上都没什么钱。

  路费是边走边挣出来的。

  风餐露宿、饥寒jiāo迫,一路卖唱,从拉萨的北京东路浮游吧里走到了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前。

  珠峰下来后,女孩和我分别在定日县城,她道了声“再见”,孤身一人去了尼泊尔的方向,我沿着尚未修好的中尼公路一路卖唱回拉萨。

  那个女孩不用手机,我没再见过她。

  从拉萨出发时,我没关酒吧门,也没来得及和众人打招呼,导致民怨颇深,一回来就被揪斗了。

  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我罚站,一边罚站一边坦白从宽。酒吧里那天还有两桌客人,面子丢到家了。

  我把过程坦白了一遍后,发现捅了马蜂窝。

  一堆人拍着桌子、拍着大腿开始指责我:那姑娘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万一饿死了怎么办?你一路卖唱把人家姑娘带到了珠峰,怎么就没能把人带回来?你怎么就能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我说:唉,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众人封住我的话头,继续数落我。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有些话我实在不愿挑明,还有些话实在懒得说出口……我有点儿烦了。

  当时年轻,倔得很,我青着脸不再说话,推门出来,坐在台阶上抽烟。

  一根烟没抽完,一支啤酒递到了我面前。

  抬头一看……不认识,是个陌生人。

  我接过啤酒,问:你谁啊?

  陌生人操着一口川普说:兄弟伙,你往旁边坐坐,给我挪点儿地方噻。

  陌生人坐下后,先是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啪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大声说道:做得好!

  我吓了一跳,问:你gān吗?

  陌生人不接话茬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那个女孩子,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已经不想死了。

  然后又说: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扭头盯着这陌生人看,好聪明的一双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把这个故事解读成了艳遇,只有这个陌生的客人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个女孩和过往的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不用手机,她那夜来到我的酒吧时,身无分文。

  随便一首老歌就引得她泪水决堤……

  她心中一定郁积了莫大的悲伤,很多的征兆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天晚上她已然打算放弃自己。

  她心里应该全湿透了,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火苗。

  她泪眼婆娑地开着玩笑,守着最后那一丁点儿火苗无力地反抗着自己,她站在悬崖边对我说:带我出去走走吧,去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儿的地方。

  旁人听来不过一句玩笑,或许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然后是两个陌生人的一段漫长旅途。

  漫长的旅途结束时,她站在珠峰大本营的玛尼堆上对我说:你把在拉萨时唱哭我的那首歌再唱一次吧,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是哦,珠峰的那一刻,当她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不想死了。

  我参与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修行,女主角最终重新找回了内心qiáng大的力量,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这个故事中,我不过是个配角,戏份既已杀青,又何必狗尾续貂?

  接下来的故事,她不需要旁人的陪伴了,单身上路就好,就像这个陌生人说的那样:这个不用手机的女孩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世界太大,难得遇到几个懂你的人,当浮一大白。

  我坐在酒吧台阶上和那个陌生人喝掉了整一箱的拉萨啤酒,然后做了九年的朋友。

  那个陌生人叫椰子姑娘。

  八年后,我动笔把《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记录下来,放在书稿中。我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分别的过程,并援引了椰子姑娘当年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把初稿发给椰子姑娘看,她是那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回复我的邮件中帮我删改了故事的结尾,去掉了我和不用手机的女孩最后的分别,以及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解,电她。

  彼时,椰子姑娘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清晨里反问我:大B,你三十几了?

  我说:33岁啊。

  椰子姑娘说:如果今天的你重回当年,你依旧会选择分别吗?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那个姑娘走下去?

  我说: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

  椰子姑娘说:不用解释给我听,去解释给自己听吧。

  我说:我擦,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当年的我和当年的你,都远比今天年轻。

  我说:闭嘴,杀死你。

  我挂断电话,忆起珠峰脚下的岔路口,不用手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说:哦,那拜拜喽。

  我独自走啊走啊走,面前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没有回头,没有走出百米后的转身相望,没有背景音乐蒙太奇长镜头。

  没人告诉过我,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擦肩而过就是杳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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