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末秋初冬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短袖衫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快点儿,再快点儿,快点儿去到她的身边。

  大树敲门时,眼泪再次止不住,中年男人的眼泪一旦开闸,竟如此磅礴,他哭得说不出话,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手上,他死命控制着自己敲门的力度,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节奏。

  兜兜打开门,愣了几秒钟,又迅速把门关上。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响,她的坦然和冷静崩塌了,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只是一味用背抵着门板。

  “树……你为什么要来?”

  大树qiáng止住哽咽,把嘴贴近门缝喊:兜兜开门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兜兜说:树,我不会好了……我自己可以面对的,你快走吧,忘了我吧,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不要犯傻……

  声音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传出来,却好似隔着整个天涯。

  大树喊:兜兜开门吧,我等了40多年才遇到你,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用力地砸门,大声地喊,半跪在地上紧贴着门板不停地央求,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让他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门的背后,兜兜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犯傻,树,你不要犯傻……

  几个小时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天亮了又黑,大树昏厥又醒来,临走时嗓子已经失声。

  他没能敲开兜兜的门。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消解一切,埋葬一切。

  兜兜相信时间的魔力,她祈求大树不要犯傻,唯愿他如常人一样在命运面前缄声,理智地止步,明智地离去,然后把一切jiāo予时间。

  “结局既已注定,那就早点儿忘记我,早点儿好起来吧。”

  她时日无多,只剩这一种方式爱着他。

  (五)

  兜兜万万没想到,大树也只给自己剩下一种方式。

  一个月后,大树辞掉了广州的工作,将全部家当打包搬到西安。

  这是他事业上最huáng金的时期,资历名望、社会地位、高收入……他统统不要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疯狂起来,竟然比20岁的男生还要一往无前,他只要她。

  大树没有再去敲门,兜兜已经入院,他百般打听,来到她的病chuáng前。

  她装睡,不肯睁眼。

  他说:兜兜,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吗?

  他坐下,指尖掠过她的脸颊,他轻声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吗?你放心好吗,我向你保证,我将来的生活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兜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撵我走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在一天,我陪着你一天,陪你一辈子,不论这辈子你还剩下多少时间。

  泪水渗出紧闭的眼,兜兜挣脱不开他的手,哭着说:树,你傻不傻……

  大树却说:兜兜,我们结婚吧。

  2009年6月28日,两人在西安结婚。

  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了:死神给你指明了道路的终点,但爱人在身旁说:来,我陪你走完。

  这条路好像忽然也没那么艰难了。

  兜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一天比一天苍白羸弱,遵医嘱,她开始住院静养,大树24小时陪着她。医院的生活单调,二人的话都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看着对方,看着看着,掩不住的笑意开在眉梢眼角。

  她打针,他替她痛,医生叮嘱的每一句话他都当圣旨去遵守,比护士长还要护士长。

  所有人都明白,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了,但大树认认真真地去做,就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一天,大树帮她切水果,兜兜从背后揽住大树的腰,她说:树,趁我还走得动,我们旅行去吧。

  她告诉大树,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自己一个人旅行过很多地方,漫长的旅行中,她曾遭遇过一个奇妙的小城,在那里人们放水洗街,围火打跳,零星的背包客拎着啤酒走在空旷的青石板路上,马帮的驼铃叮咚响,流làng歌手的吉他声在午后的街头会传得很远很远。

  她说:树,你知道么?从2005年我刚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定居在那个小城,安安静静地一直到老……这个梦今生是无法实现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去晒晒那里的月亮。

  兜兜说:大树,你帮我去搞定医生好吗?

  兜兜此生的最后一次旅行去的丽江。

  她已经很虚弱了,坐久了会眩晕,稍微走快一点儿就会气喘,大树揽着她,给她倚靠的支点,两个人站在玉龙雪山前chuī风,坐在民谣小火塘里听歌,烛火映红了每个人的面庞,唯独映不红她那一脸的苍白。

  木吉他叮咚流淌的间隙,她附在他的耳畔说:真好听哦,树,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真多。

  她说:我们支持他们一下,买一些他们的专辑好吗?

  临行前夜,她站在2009年的大冰的小屋里说: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开下去哦。她牵着大树的手走出小屋的门,踩着月亮溜达在青石板路上。

  碎碎的绣花裙飘dàng,她牵着他的手,甩来甩去甩来甩去……她轻轻说:树,我知道你一直盼着我好起来,我又何尝不想,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真的不想这样……听我的好么?回西安后不要那么在意治疗效果了。

  她停下脚步,扳过他的肩膀:

  你说过,我走以后你会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地生活,一直一直地好好生活,好吗?

  她说:树,答应我,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那么多,你要替我好好去体会哦。

  重返西安后的兜兜接受了化疗,她失去了如瀑的长发,体重下降到70斤,她开始服用泰勒宁,又名氨酚羟考酮片,适用于各种原因引起的中重度、急慢性疼痛,如重度癌痛。

  剧痛的间隙,她攥着大树的手开玩笑说:在丽江还没事,一回来就痛成这样了,早知道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她和大树都明白,以她当下的状况,已不可能再度横穿大半个中国去往滇西北了。医生暗示过,癌细胞已经扩散,兜兜随时都会离去。

  时间不多了,他们静静地四目相望,默默地看着对方。

  大树忽然开口说:兜兜,那我们就造一个丽江。

  辞职后的大树早就没有了高薪,高昂的治疗费用已将两个人的积蓄消耗了大半,他拿出剩余的积蓄盘下一间50平方米的屋子,仿照大冰的小屋的模样,建起了一家火塘,命名为“那是丽江”。

  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气场,一样的音乐,一样的墙壁和烛台。

  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西安,门里是烛火摇曳的丽江。

  兜兜最后的时光是在这间小火塘里度过的,最后的日子里,大树给了兜兜50平方米的丽江。

  (六)

  大树独行丽江赴约后的几年间,我曾数次路过西安,每次都会去那是丽江探望他。

  那是丽江坐落于西安书院门旁的巷子里,招牌是倒着挂的,兜兜走后,大树悉心打理着那里的一切。

  两个人的丽江,如今是他一个人的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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