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么么哒_大冰【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三五个人抱着膀子走到门口,有男有女,打头的男人一脸愠色。他们气势汹汹地闯进店里,指着鼻子冲老师傅骂:

  老东西你什么意思?!你卖你的银子,我卖我的银子,我卖什么银子用得着你这种人管吗?!

  师傅弯着腰,手中的锤子不停,他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

  那人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一把年纪了,做事还不懂规矩,活该鳏寡孤独!

  旁边的人附和:就是,多管什么闲事!别以为不知道你的老底,装什么好人,你个老土匪!

  这话也太难听了,我冲过去攥他的衣领,拳头刚扬起来就被老师傅拽住了。

  我冲老师傅喊:你放手!

  他压着嗓子说:犯不着的,孩子,犯不着出头。

  边说,边使劲儿把我往后院拖。

  他个子小,力气却大,吊在我胳膊上坠得我踉踉跄跄。

  那帮人占尽了上风,依然不肯停嘴:自己是个老土匪,还养了个小土匪!你让他过来试试,我看这个小土匪敢不敢动手!

  我山东人,鲁地重礼,不流行骂人,从小到大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嘴,故而肺都快气炸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流利地还嘴。

  那帮人不肯善罢甘休,又冲着小师姐来劲:

  这个女的一看也不是个好货色!

  小师姐无声无息,门帘半掩我看不清,不知她作何反应。

  他们骂:你也给我小心点儿!再敢乱说话坏我们家生意,撕烂你这个小婊子的……!

  越是乡野,骂人越粗鄙,实在难学出口。

  还没等我闯出去,先仰天一跤,老师傅把我狠狠地摔倒在地,自己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

  等我爬起来跟上去时,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大号锤子。

  那帮人被老师傅的气势所慑,纷纷后撤,一直退回到店铺里,哐啷啷关上门。隔着门还在骂,一口一个“老土匪”“小土匪”,一口一个“小婊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锤子砸在木牌上,“百年老店”的招牌上咔嚓裂开一条纹,再一锤子砸上去,屋子里终于鸦雀无声。

  老师傅须发皆张,站成一个“大”字,他端着锤子怒吼:骂我可以,骂我孩子不行!

  你再骂她一句,我敲开你的脑壳!

  好威风!一直以为他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原来发起火来是头无人敢挡的老野牦牛……

  “银匠铺自卫反击战”结束,历时五分钟。

  对门银店珍惜脑壳,没再来找过事儿。

  被老师傅敲坏的木牌我们没修也没赔,几场雨过后,裂纹的新木碴儿被雨水做旧,娘的,看起来更像是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生意更红火了。

  小情侣的白铜戒指他们应该没给退。

  没退就没退吧,希望那对小情侣在婚礼仪式上彼此jiāo换的,是纯银的那一对。

  那天晚饭时,小土匪先给老土匪夹了一筷子洋芋,小师姐也罕见地夹了一筷子过去。

  小土匪给小师姐也夹了一筷子洋芋过去。

  小师姐也给小土匪夹了一筷子洋芋过去。

  ……

  老师傅忽然开口道:我很多年前坐过牢……

  小师姐说:哦,知道了。

  我说:哦,那又怎样……

  窗外细雨淅沥,昏huáng的灯光下,三个人埋着头默默地咀嚼。

  没有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仿佛三个已然相互守望了几十年的家人。

  (六)

  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人一场的缘分,会结束得那么早……

  “银匠铺自卫反击战”后的第二天早上,小师姐示意我去后院帮她洗碗。她那天没吃早饭,说是没胃口。

  她愣愣地蹲在那儿出神,手浸在冷水里,慢慢地搓着一只碗。

  小师姐发呆出神是常有的事儿,我忙我的,没去扰她。可直到我这厢洗完了所有的碗,她的手依旧浸在冷水里,人一动不动,两根拇指紧紧地抠着碗沿儿。

  手冻得通红,拇指抠得发白。

  我抬手推推她:哎哎……醒醒。

  她哆嗦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的异样。

  与往日不同,那个早上她血丝满眼,眼神飘忽发散,像个刚刚从大梦中跋涉回来的孩子。

  她垂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地晃着,一副随时要栽倒的模样。

  我起身去扶她,却被她反手抓牢小臂。

  她猛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大声央求道:……陪我去趟医院行吗?

  声音苍哑得好似一个老人。

  医院?

  去医院gān吗?

  你生什么病了?

  小师姐不说话,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半个身子忽然俯在上面,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

  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吓了一跳,我喊:阿叔!阿叔你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

  从小镇赶到最近的地级市,一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小师姐两只手捂着脸,虚脱地蜷缩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夹角里,她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沉默。

  小巴车走走停停,不停有人上下,真是漫长的一个小时。

  有时和老师傅的目光碰到一起,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小师姐,老师傅也是一脸的疑惑,他手伸过来,宽慰地拍拍我的膝盖。

  ……

  医院门前是条宽马路,走到马路中间,小师姐却刹住了脚步。

  她脸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掩饰不住的恐惧,又开始了深呼吸,好像前面是龙潭虎xué、刀山火海。

  我去拉她,一把没拉动,再拉一把还是不动。

  马路中间车来车往岂是儿戏的地方!

  我拦腰把她抄起来,半扛半抱,好歹把她弄到了马路对面,背后一路喇叭声和刹车声,还有骂街声。

  我有些恼了,这他娘到底想gān吗?

  老师傅瞪我一眼,指了我一下,我气消得没那么快,梗着脖子嚷嚷:有病就治病天没塌!真是够了,她神神道道地搞出这副模样来给谁看啊!

  老师傅叹气,劝我道:一个屋檐下住着,别这么说话,别这么说话……

  说话的工夫,人不见了,小师姐已经自己进去了。

  我和老师傅没进去,在医院门口等她。

  起初是站着,后来是蹲着。

  120急救车开出来又开进去,眨眼已是午饭光景,小师姐迟迟没有出来。

  看什么病需要这么长时间?我们进去找她。

  急诊室没有,观察室没有,化验室也没有。

  挂号室的阿姨说:是那个说普通话的姑娘吗?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们上二楼左拐。

  她轻轻地嘟囔着:可怜哟……

  可怜?是指小师姐一个人来医院可怜,还是指她上二楼可怜?

  为什么上二楼就是可怜?

  楼梯一走完,睁眼就看见小师姐坐在长椅上排号。

  其他排号的人貌似都有伴,有男伴有女伴,唯独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中间。

  护士正在叫号,貌似再过一个人就轮到她了。

  她呆呆地坐着,拍了肩膀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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