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看似忠厚老实的连战,其实不缺幽默与霸道的地方。据说,在北京胡总书记宴请连战一行,席间敬酒,对连战说:“您是学政治的老大哥,还得向您请教。”连战迅速回话:“哪里哪里,(陈水扁挨的)那两枪我就没学过。”话音落,在座的人大笑。

  在台北,我问了他过几天卸任党主席后的打算,他的回答不复杂。

  “我要做一个国民党的义工。”

  其实不止,海峡两岸未来的义工更对。

  柏杨

  柏杨老了,这从外表就看得出来,七年之前我在北京采访过他,当时的他虽年近八十,黑发依旧,行动敏捷,大嗓门,当时的他回河南老家,像孤雁归巢,满怀兴奋与好奇,如同一个少年。

  而这一次全然不同,站起来已显得困难。一些事情也时常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坐在他的对面,突然慢慢地心酸。无论怎样的战士,也终究敌不过岁月,谁都会最终倒下。

  当他张嘴后,我的心酸消失了。替代的是心碎,一种更大的伤感与绝望搅拌在柏杨的jiāo谈话语中,让听者无处躲藏。

  一个以杂文著称的作家,却坦陈杂文的无用,因为更好的东西是建设与改变,而杂文只有些偏激的语言,于事无补。这时,柏杨的话语中,终于显露出尖锐后的脆弱及愤怒当中自身的痛苦。说到故乡,老人叹着气说:“我们这一代人永远无法衣锦还乡,但能平安还乡吗?”接着坦白了自己,“我这一生都没有快乐……”听到这里你明白,这是一个时代jiāo付给他的悲剧性的叹息,偶尔的笑声,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悲剧中的短暂转折罢了。

  只有谈到他的夫人张香华时,柏杨才又幽默和快乐起来。老天爷有时是公平的,拿走你一些什么,会又补偿你一点什么,比如爱情之于柏杨。

  离开时我几乎知道,不会有下一次了,谁都无法抗拒,一个时代与生命的背影,他能带走的,不会是幸福,而只能是些或隐或现的希望。然而,这希望,又会与他有怎样的联系呢?

  两年后,我接到东森张玉玲的短信:柏杨走了,你们的采访是最后的记录。

  又一段时间过后,2010年,传来消息:柏杨的遗骨将送回河南老家安葬,这该算是老人真的叶落归根了。

  王永庆

  到台湾,不采访王永庆,等于没面对台湾的经济。

  不管台湾有多少品牌,经济界最大的一个,恐怕就是王永庆。

  知道我们去采访王永庆,秀芳也跟随采访,因为王永庆已经拒绝采访很久,对于台湾媒体,如秀芳这般,都是机会珍贵难得。

  已经九十岁的王永庆让人无法相信以他的年龄仍在上班工作,仍然拒绝社会各界对接班人的猜测,仍然敏感于世道与社会的变化。等采访全部结束,老爷子居然谈兴未尽,留下我们喝咖啡,又是一个小时破天荒的畅谈。这时的王永庆,焦虑大于一切,他无所顾忌地批评当时年轻的岛内执政者,认为台湾快要错失与大陆走近的机会,再晚两年,你连和大陆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王永庆是从卖米开始起家的。谈到卖米时的想法,他对我说:当时没有梦想,就是把当前做好,结果自然会好;如果当时觉得卖米是小生意,要做大的,那就会力不从心。你还没到这个程度就这样想,就变成妄想,反过来就不会成功。

  外表如同大陆马三立的王永庆,讲的话可不让人笑,而让人陪他同样地焦虑起来。离开这些话题,老爷子的另一面却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王永庆富可敌国,却始终认为自己是替社会理财,一个毛巾能用十年,自己在办公室楼上住,并坚持吃太太种的菜,一绿色二健康。可对于大陆,做起慈善来却是大手笔,一直不停歇。

  四年之后,工作中的王永庆在美国巡视中突然离世,华人世界一代经营之神,从此成为传奇。老人离世后,电视机构来采访我,我的回答不复杂:

  “我永远记得那一个下午老人的焦虑,那焦虑,已与经营无关,却关乎未来。”

  证严上人

  采访证严上人的要求,在两岸都一路绿灯顺利通过,我稍有些意外。这是中央电视台第一次对台湾宗教界人士进行专访报道,我们知道其中的敏感,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台湾“人间佛教”经过多年发扬光大,已成为台湾社会的重要支撑,甚至在海外华人中也影响巨大,而慈济的证严上人,是其中的卓越代表。

  1963年,二十六岁的王姓姑娘皈依佛门,法号“证严”,回到花莲普明寺后,她以“不赶经忏、不做法会、不化缘”为原则,开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修行生活。在慈济,你很难分清谁是信徒谁是志愿者,或者说,每个信徒都以志愿者的身份投身社会,赈灾济民,做一切该做的善事。全台湾,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民众参加过慈济的善事。

  而证严上人的“人间佛教”思想,也在信徒与社会之间搭建了和谐相处的平台。比如慈济的“十诫”中,前五诫如不抽烟不喝酒,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在后五诫中,出现了遵守jiāo通规则、孝敬父母、不参加政治游行等项目。于是,你也就品出“人间”的味道。

  慈济与大陆互动最早。在1991年的大陆华东水灾中,慈济就投入捐赠,以后每有灾情,必有慈济的善款与慈济人的身影。更不要说慈济骨髓库,早已成为大陆骨髓移植手术中最大的骨髓配型提供源。我们采访的当天,就有一场生命接力在上演,配型后的骨髓早上从花莲出发,转机香港,目的地北京,傍晚时分,手术在北京的医院进行,一切平安。

  早上五点三十分,我们便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到证严上人组织的早课中,来自台湾各地的人们与证严上人分享心得,这其中,有很多的中学生。虽然我们在工作,在拍摄采访,然而chūn风化雨之间,心,似乎也慢慢静了下来。

  与证严上人的沟通,不叫“采访”,而叫“聊天”。炎热的夏天,屋内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在悄悄地转,然而,并不觉得热,只有清凉。

  在之后与证严上人的不叫采访的聊天中,她的一些话让人感慨良多。

  要学会感恩被你帮助的人,是他们,让你有所启悟,用苦难教育了你。

  甘愿做,欢喜爱,挨骂受委屈都不为所动。

  不要怕被磨,被磨的那块石头是会发亮的,磨人的更辛苦,他是会消耗的,所以,人生哪里有什么敌人……

  当我问到证严上人,思考最多的是什么?

  她的回答是:“总是感觉来不及,因为想做的事太多,想帮的人太多。”告别了慈济与花莲,觉得离台湾又近了一些,总有一些经验与心里的悟是要借鉴的。在台湾,不止证严上人在这么做,星云大师等人也都在这么做。“人间佛教”这四个字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排列组合,更像是千百年来一次重要的佛教革命。它告别了深山,走向红尘,告别独修,而引领众人,已不仅仅是宗教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新的社会动员与安抚方式。我愿意相信,这是台湾在未来,可为华人世界带来经验的领域。或许,受益的人更多,甚至变成整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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