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文化_孔庆东【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孔庆东

  但是要从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一是青楼的老板不轻易撒手放人。jì女是老板的挣钱机器,越是名jì就越是摇钱树,不把jì女的才华耗尽,血泪榨gān,哪能任其自由而去呢?就是迫不得已,再也无法挽留的那一天,也要勒索一笔赎身巨款。有时这笔巨款,比娶一个良家女子的费用要高出十倍,使多数普通嫖客望而却步。所以,常有jì女用自己的辛苦积蓄自赎其身的。而能积蓄到可以赎身的数目,恐怕也是多数普通jì女做不到的。更何况,青楼老板有时倚仗黑社会的势力,qiáng行没收jì女的私蓄,把jì女完全当作猪狗对待。等到jì女姿色衰败不堪时,随便卖给一个小流氓,还算是做一件帮她“从良”的善事。有的jì女甚至被多次转卖,命运比在青楼里还要悲惨。

  二是即便jì女与老板的关系处得很融洽,要选定一个意中人也是不容易的。jì女每天接触的绝大多数异性,就是她们的“恩客”。恩客们光顾青楼,不是来娶妻纳妾的,而是一开始就把jì女摒除在妻妾的概念之外的。追欢买笑时,他们对jì女柔情蜜意。而一旦论及婚娶,他们就王顾左右而言他了。心里话无非是:你再漂亮,再有味,也终归是个婊子,哪能给鼻子上脸,做起夫人梦来呢?我夫人再呆板无味,也比你高了十个档次呀!恩客们即使真的动了心,可恩客还有父母、师长、同僚、社会舆论的压力,还要让他三思三思再三思呢。

  三是就算从良如愿,冲破道道难关被娶到恩客家里,可是家庭生活与青楼生活有着完全不同的规矩,能不能适应也是一大问题。像董小宛那样做到八面妥贴,上下无怨,若是一个普通妇女,也就至多被夸为好媳妇、贤内助而已。正因为她曾是jì女,才被认为极其不易,当作楷模级人物来传颂表彰的。一般从良的jì女,首先就会受到其他家庭成员的歧视,挑三拣四,动辄得咎。天长日久,丈夫的热乎劲儿一过去,如果没有真诚的爱情支撑,那么jì女在家庭里不但得不到从良后的“体面感”,反而还不如在青楼里自由自在。所以,有不少jì女从良后百般不如意,最后又“làng子回头”,重新堕入烟花巷中。

  jì女从良一般选择的对象多是什么人呢?自然是读书人,因为jì女之所以要从良,就是要获得一份人的尊严,要摆脱受屈rǔ、受玩弄的地位,这份心情只有读书人才能最大程度地予以理解。达官贵人仗势欺rǔ她们,大小款爷用钱玷污她们,只有“才子佳人”的模式,才能使她们得到真正的尊重、呵护以至于爱情。唐朝有个叫顺时秀的jì女,有过这样一件事: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jì女归宿(2)顺时秀,姓郭氏,字顺卿……平生与王元鼎密。偶疾,思得马板肠,王即杀所骑骏马以啖之。阿鲁温参政在中书,欲属意于郭。一日戏曰:“我何如王元鼎?”郭氏曰:“参政,宰臣也;元鼎,文士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及参政;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一笑而罢。

  顺时秀当然不好直说阿鲁温不如王元鼎,但从她分寸巧妙的答话中,天平倾向于哪一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前文曾论述过,嫖客与jì女之间关系的本质在于金钱,能够超越这层关系,产生真正爱情的总是少数。这种爱情尽管十分làng漫,但由于先天的基础不够牢固,往往经不住打击。有时,真诚的爱情中也不免掺入了其他因素。如士大夫可能以娶得名jì为荣,表现自己风流倜傥;jì女则通过爱情跳出苦海,终身有托,这些都可能对士jì之间的感情产生副作用。有些名jì自高身价,用情不专,可能会遭到名士们的联合冷落和打击。而士大夫的用情不专,也会留下“负心贼”的骂名,得不到最珍贵的爱情。另外,读书人不等于好人,有些读书人“学而优则仕”之后,比不读书之人yīn险歹毒万倍,jì女若托身于此辈,还不如嫁给qiáng盗稳妥。宋朝有这样一件实事:

  杨学士孜,襄阳人。始来京师应举,与一倡妇往还,情甚密。倡以所有以资,共处逾岁。既登第,贫无以为谢,遂绐以为妻,同归襄阳。去郡一驿,忽谓倡:“我有室家久矣,明日抵吾庐,若处其下,渠性悍戾,许当相困,我视若,亦何聊赖?数夕思之,欲相与咀椒而死,如何?”倡曰:“君能为我死,我亦何惜?”即共痛饮。杨素具毒药于囊,遂取而和酒,倡一举而尽。杨执爵谓倡曰:“今倘皆死,家人须来藏我之尸,若之遗骸,必投诸沟壑以饲鸱鸦,曷若我葬若而后死,亦未晚。”倡即呼曰:“尔诳诱我至此,而诡谋杀我!”乃大恸,顷之,遂死。即燔瘗而归。杨后终于祠曹员外郎,集贤校理。

  这个姓杨的gān得真是太漂亮了,人也玩够了,钱也骗光了,官也当上了,还留着这个累赘做甚?将来竞选总统时岂不是一件舆论把柄?于是jīng心设计、jīng心施工,眼睁睁地看着那可怜的jì女为了他俩的爱情而饮下毒酒。这个jì女的从良梦就这样收场了。看来,认为读书人都是手无缚jī之力的善良郎君,实在是天大的误会。人之善恶,爱之真假,与学历、文凭无关。如果看中的只是博士、硕士的头衔,而不注意体会其人其心,那么爱情的甜酒也会变成苦酒的。与其那样,倒不如嫁给一个老实敦厚的卖大碗茶的,虽少了几分潇洒风流,却爱得踏实,过得放心。这也是多数从良jì女的实际选择。

  jì女从良的目的因时代的不同也各有差异。唐代的jì女从良多出于纯朴的爱情,只要情投意合,二人便可双双飞去。宋代的jì女从良,则多是为了名份,只求明媒正娶,感情是其次的问题。明代jì女从良,看重的多是男人的声望、富贵、清朝以后,则多是为了实际的生计问题了。今日的现代化jì女们如何从良,则不敢妄下断语了。

  从良之外,jì女也有被选入宫中或直接被皇帝他老人家一眼看中的。三宫六院的女子中,出身青楼的颇为不少。有的皇后、贵妃,历史也不“清白”。jì女成为宫女后,若能得到宠幸还罢,否则,还不如在青楼之时,有的得到出宫的机会,便又去做了jì女。

  jì女生涯,容易使人惯看世间风云,饱经人生沧桑。许多jì女看破红尘,削发当了女和尚。在青灯古佛之侧忏悔罪孽、洗刷耻rǔ,祈盼来生重新做人。然而佛寺道观,并不一定如人们所想的是清净圣洁之地。例如唐代的道观之yín乱是十分著名的。武则天、杨贵妃都曾经以女道士身份做掩护,与皇上私通。最有名的jì女鱼玄机也是咸宣观的女冠人,她的道观实际上就是没有鸨母的jì院。“女冠子”后来也成为专门描写男欢女爱的一个词牌。有些尼姑庵还与和尚庙大搞横向联系,互通有无。少数比较英勇的尼姑甚至将过往的小伙子抢入庵中,轮番蹂躏。《三言》中的《郝大卿遗恨鸳鸯绦》等小说就反映了这类现象。所以,出家不一定就是jì女的安稳归宿,只是比青楼中要好得多而已。

  另一条比较常见的归宿是做鸨母,就如同退役的优秀运动员改做教练。可以说,jì女不一定都成为鸨母,而鸨母却十个有九个出自jì女。鸨母深知jì女的酸甜苦辣,但职业特点使她们不但不心疼同情jì女,反而要利用自己的经验,变本加厉地在jì女身上榨取最大的剩余价值。当然,也有少数jì女与鸨母关系较好,特别是一些名jì,身份变了,派头大了,便对鸨母的“栽培”有所感谢。就如运动员成了世界冠军后,痛哭流涕地感激教练说:若没有教练十几年如一日的惨无人道的严格训练,我哪能拍两分钟广告就赚一百万呀!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是也。但是这种比较实际上是很不恰当的,只看一点,不计其余,不论哪国的教练和运动员,从事的毕竟是高尚的为国争光的事业。著名者可以成为民族英雄、政府官员。而jì女一旦做了鸨母,可以说等于进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感情方式都与正常社会是相反的,她日夜制造着人间最悲惨的罪恶。如果说jì女还有七分值得同情,那么鸨母要有九分应该谴责。正如今日许多不通世事的小姑娘暗中卖chūn,实际是那些“妈妈桑”教唆的一样,最可恨的正是这些坐收渔利的“老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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