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这么说,好像他爱上了一个风尘女子,因为相爱,他们结婚了,难舍难离;忽然,有人来讥讽:“你这个妻子,人尽可夫。”他明白:过去,他管不了,他只着眼未来;没有一段关系,是无缺的。

  这个“移植”故事,有共通的情,所以教人感动。

  忽发奇想:这只死人手如果爱掐人脖子,不受控制,怎么办?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人摸进睡房,新婚妻子赤条条躺在chuáng上;然而,男人没有性欲,只有杀意。死人手变得很有力,掐住妻子喉头;另一只手要援救,可惜太软弱,男人眼巴巴看着“凶手”捏破爱人咽喉。

  他悲痛欲绝,欲哭无泪;因为恨,男人砍下这只手,为妻子复仇;因为余恨未消,他继续追查“手的主人”身世。

  最后,他发现杀人犯原来不是男人,她是一个醋坛子,生前充满妒意,心狠手辣,总为嫉妒而害人;男人爱这只手,这只手,也慢慢爱上关怀它的男人;男人用这只手摸老婆,手很难过,难过得要再一次行凶;故事这样发展,也有共通的情,只是有点教人吃惊。

  不是请,是叫!

  读方学雕散文《叫与请》,提到文学家夏衍临终,痛苦难熬,秘书说:“我去叫大夫。”正要推门外出,夏衍忽然睁开眼,艰难地说:“不是叫,是请。”说完,昏迷过去,就没再醒来。

  “不是叫,是请。”于是,成了夏老的遗言;情节是真是假,不必深究。“叫”与“请”,一字之差,也真是“差天共地”。某日,打电话找人,人不在,秘书代接,我大概心情不好,掷下一句:“叫某某给我电话。”秘书,当然不会有话直传,对某某说:“钟先生叫你回电!”但搁下话筒,就觉得自己没修养,欠道行;我向来说“请”,但忙中一“叫”,竟露了底,让人顺藤摸瓜,最终,发现我仍旧是一个恶徒和莽汉。

  不断责怪,也不断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一个“叫”字,让人窥破自己嚣张,目中无人,不知道平等为何物,不值得。

  这个“请”字,要用,必须用得真心,用得恰当。立法会开会,窝囊废用不三不四的比喻蒙神骗鬼,忽然有人抗议:“废除恶法!”主席就会高喊:“请他们出去!”这个“请”,分明是“叫”,是“赶”,已经没有“请”涵蕴的礼和敬。

  颠倒字义,用得妙到毫巅的,该是台湾的璩美凤。某年,她在电视上接受主持人“质询”,对于恶毒的指控,她劈头总有这么一句:“我好高兴某某这样说我……”竟然把一个“高兴”当“痛恨”来用,这样一个女人,不简单的。

  文学家为文,求的是“jīng确”;律己以严,律文更严。但政客和艺人,行蛊惑,走jīng面,讲的不是修养得来的“圆通”,是“畸变”。畸变容易,“请他们出去!”问题就解决了。天网恢恢,夏老泉下知道竟有人这样滥用文字,夜半,大概仍得亲临大小主席chuáng边,掐着他们脖子,无奈把遗言反过来再说一遍:“不是请,是叫!”

  小声点好么?

  一天里,遇上三台人肉扩音器。

  入夜,约了猪朋饭叙,搭公车,车上,有台人肉扩音器,声如丧钟当当响,全程不停嘴;乘客掩耳怒视,他照样响当当。同伴下车,掉一物,人肉扩音器发出超高频震音:“死狗,你丢了东西!”

  死狗戳在站头,指手画脚,扩音器隔着玻璃瞎叫嚷;车长受惊,不开车,一车厢的人,几乎让噪音烦死。

  “搞出版社?这里谁会看书?人人吃屎拉饭,及早打消念头,北上求生吧。”猪朋泼冷水;他泼我不倒,但嗓音庞沛,震撼饭馆,食客想到自己正在吃屎,将要拉饭,尽皆失色。

  猪朋声大,自知扰人,常觉有憾;他的声带,构造异常,输出的声音,就只有“巨响”和“耳语”两种。搭小巴,乘客死睡,他一说话,全车惊醒。“小声点。”提醒他。“对对对。”他再说话,就咕噜咕噜向人耳朵喷气,变了大舌头;先天缺陷,怪不得他,只盼早日发明“人用灭声器”,出门套在嘴上,减低惊人声làng。

  吃夜宵,茶餐厅里,有台人肉扩音器,更讨厌,竟视食店如家中大厅,高谈房事,连老婆如何偷汉,照样公诸同好。这种人,有jīng神病。

  头痛,仍想起多年前,在地铁车厢遇一异人,异人伤风,每打喷嚏,身边老伴就一脸尴尬,因为那声音,不像人声,像枪声。砰!砰!砰砰!人人以为发生枪战。武侠小说有“狮子吼”神功,闻着心胆俱裂;现实里,让那种“喷嚏”直冲耳鼓,肯定七孔流血。

  女孩久居地下室

  丈夫不忠,妻子自杀,但自杀之前,总先把子女杀掉;甚至,有打完通宵麻将,输光了钱,回家烧炭,把稚子一起带入鬼门关的。这些人,他们要死,却拿孩子陪葬,大概觉得孩子是他们的私产;他们不认为那是独立的生命,本身就有生存,而且生存得好的权利;这些杀人者唯一的“良好动机”,是:不想孩子留在人世间受苦。

  荒谬!不想孩子受苦,就不要贪图一时之快,拼命播种,不断“造”人。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甚至不养就杀,算什么?

  看看那些为植物人辛苦半生,不厌不弃的父母,就益显那些随便杀子自杀凶徒的可耻。电视节目《V邮件》,报道台湾有位叫曹庆的老先生,不辞劳苦,不问回报,为了让植物人活得好一点,有尊严一点,耗费了大半生的心力;终于,在数以百计沉睡的生命当中,有一个醒过来了;这个苏醒的生命,泪流满面,充满感恩。

  曹庆在瘦田瘠土上播种,当人们都放弃了,他仍旧执著;这才是真正的人,怀有大爱的人。

  元代末年有这么一件事:至正二十七年,张士诚被朱元璋消灭,钱鹤皋散尽家财,只想到起兵为张士诚报仇。钱鹤皋有个女儿叫钱莲仙,十八岁,才貌双全,人见人爱,钱鹤皋担心她无依无靠会遇上灾祸,受恶棍色魔、狗官鼠吏摧残,基于同样的“良好动机”,他在地下建了一座石头房子,囤积三年的粮食,让女儿住在里面;实际上,是将女儿活埋了。

  钱鹤皋对女儿说:“三年之内,我打败朱元璋,攻下南京,就接你出去。”没多久,他兵败被杀,这莲仙,就只好在地下石室过日子,孤独无告,彷徨无助,一天,两天,三天……

  如果有一天,你挖地挖到她,她一定会向你哭诉:“我父亲是个大乌guī,他不应该这样削夺别人的生命!”

  要人权,也要猫权

  读者来看大白灿,以为这只猫是店员,总守在门前迎客。

  开店,曾把阿灿安置在阁楼,他聋,但嗅到人味,会跑到楼梯探望,不管来客是光临,还是光顾,一概“喵呜哇!喵呜哇!”地破口大骂,骂走了人,仍旧盘成一个大毛球,在安乐椅上死睡。

  我是一九九九年收养这头小畜生的,一直当他是人,他也当自己是人;阿灿要做一个四条腿走路的长毛人,没有不妥;不妥的是:他要有人权,也要有猫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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