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公扈换了齐婴的心,自然回到齐婴的家,妻儿见了他,不知是谁。同理,齐婴换了一颗公扈心,走进公扈大宅,也让他妻儿驱逐。大家都看表象,不计内容。告到官里,还是扁鹊出庭作证,说明经过,官司才算了结。

  其实,两人既然也调换了肉体,gān脆钻进对方睡房冒充人家丈夫,享受一个新的老婆,不是很美妙么?

  古人,也真拘泥。

  以前念中文系,有个女同学长相跟我妹妹酷似,连声音神态,肥瘦高矮,笑时bào露的两只大板牙,都一模一样;初见,大骇。过了几年,妹妹残了些,女同学也残了些;两副残样,竟也一模一样。

  打算请女同学按时造访我老母家,入屋叫阿妈,饭来就张口;老母以诚相待,肯定认不出是个外人;然后,我妹妹回来了,老母见到“两个”女儿,反应会怎样?越想越过瘾。

  “你生的是孖女,从来就是这样。难道你忘了吗?”我这么一问,老母就会以为自己害了老人痴呆症,没傻,也给吓傻。吓傻,无所谓;吓瓜了,就不孝,只好作罢。

  猪,吃饱就睡,睡饱就jiāo配;如果扁鹊替政客们都换上猪心,人人像猪,天下太平。

  提防地主

  赤口,跟荷里益、六记明和装修师傅福建华吃夜宵,归结过去一年得失,讲神讲鬼,竟又扯到“地主”这个东西。

  “昨天,我老婆拜神,拜了七个钟头。”六记明认为老妻破了连续拜神最长时间纪录。“我不拜神,连山,也不怎么拜。”我说。“你做生意,总不能不装个地主。”荷里益说:“地主会保佑你,你上炷香,拜几拜,那等于jiāo保护费,是应该的。”

  “太荒唐了!收保护费,是黑社会的事。”我怪荷里益养jian:“一个良好市民,遇人勒索,在文明社会,该去报警;在野蛮地区,可以找另一个更霸道的黑社会去‘摆平’这个黑社会。”在澳门,如果有人冒犯,我会找黑白两道的朋友对付,地主来犯,照样打三条九。

  “他搞不到人,会搞物,防不胜防。”荷里益恐吓我。“怪不得开业头半年,天天闹‘门患’,一扇木门,衍生七大问题,八大后患。”我余怒未息。“就是了!”荷里益说:“我替地主换新屋,忘了拜,墙上一块玻璃掉下来,就刮伤了眼角。”“拜完呢?”我问。“拜完就没事了。”他这一年,果然生意兴隆。

  “神这回事,你一就是天天拜,一就是爱拜才拜;不然,少拜一天,他就怪你,整蛊你。”福建华对地主,爱理不理,不纵容,不倚仗,人神倒也相安。然而,我越听,越觉这小小的土地神横蛮,小器,好生事。我们做买卖的,货真价实,守法奉公就是了,怎么还要晨昏上香?难道不知道焚香,会致癌?人会致癌,你这小神,难道就准保不生癌?为人为神,我决计不要像先民们一样,拜天拜地拜怪shòu。

  “你这么嚣恶,当心没生意。”大家为我忧心。“到时候,我再装个地主好了。”我说。“反正要装,不如早装,图个安心。”荷里益为我设想。“没生意再说。”我早有后着:“到时候,我就捧个地主回来,搁在门边,天天抽打,直打到赚钱为止。”说完,大家知道遇上狂徒,只好噤声,咬着苏脆的金钱jī,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过jī年。

  恶性循环

  小时候,孩子们最怕一个不苟言笑的舅舅;这舅舅是海员,当大副,不同海域的艳阳把脸烘得黑黑的;大家见了黑脸舅舅都不敢哭,不敢笑,忽然变乖了;想起来,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可能只是有股恶气若隐若现,稚儿触觉灵敏,天生就会趋吉避凶。

  黑脸舅舅有怪癖,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那个爱喝牛奶的杀手一样,不怎么会认字,抽尼古丁含量极高的骆驼牌香烟,没到老年,肥肉上长出一个大瘤,他人倔qiáng,也不去见澳门那些“牛佬”医生。“什么毒瘤?推回去就没事。”他果然忍痛把瘤按回肚里去,这样推推按按,转眼间,人就死了;死前,在他黑脸惊吓下长大的小孩都没敢去探病,人人心有余悸,怕他一咬牙,又去推瘤。

  光yīn荏苒,忽然,弟妹多有了儿女,儿女见了我,本来哭闹的,忽然闷声不响,如鼠见猫;有一个,长到两三岁,还是个男孩,在酒家初遇我这个舅舅,远远望见,就哭,哭得满座不宁,只得急急送走,免得胆丧。

  我不让huáng毛小子喊我什么叔叔伯伯,孩子不烦,我要弄清楚这些架chuáng叠屋的辈分,就毛躁,gān脆要小孩连名带姓称呼我;大妹的儿子才会说话,在家偶见我的照片,会喊:“钟伟民!”那表情,大概跟说:“大毒虫!”一模一样。弱小心灵,哪会明白我本性慈祥,色厉内荏。

  月来,忽有感悟:天地间,似乎有一种“恶性”在不断循环,未必可以治邪驱魔,但吓吓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单亲猫

  大白灿,本来是一只很傲慢的猫,年纪大了,反而不管亲疏,不论男女,见了人,就瞎叫嚷:“喵抱!喵抱抱!”不等来客回应,就跳上膝头,眯着眼,呜喵,呜喵地投诉:“大爷缺乏爱。”

  怎么会缺乏爱呢?我最大的忍耐,我人生里最重要的时光,全耗在对抗这头聋猫带来的毛灾,还有附带的灾难上了;为了这头聋猫,我的宁静日子,全葬送了,它怎么还要四出讨爱,要陌生人,可能那还是个生虫的陌生人,去搔脖子呢?

  “作为一只猫,尤其像你这样的名猫,这么热情,不觉得太……太没格调么?”我瞪着它说话,让它读唇。“我要爱!我缺乏爱!”它仍旧大声呼喊。

  这天,行雷闪电,我憬然有悟:猫,缺乏爱,因为长期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它一直当我是爸爸,但没有妈妈;它以前还有个可望不可即的女朋友阿花;如今,它除了“爸爸”和一条用来磨爪的藤鱼,什么都没有。

  面前,就两条路:一、为它找个老母;二、为它找个老婆。简单说,我和它,都该有个伴;起码,其中一个,要有一个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你一恋爱,就有可能走向坟墓。”我问阿灿:“你怕不怕坟墓?”“你不恋爱,也会走向坟墓。我要咬死你,送你去坟墓!”它说;我肯定,它是这么说。

  人海茫茫,爱情,不是能按口味到餐厅去点的;宁愿先为它去找一只母猫,再过十年,待我到了偷步阿松的年纪,我自会到游泳池畔,看有没有另一个小伏,三百六十度加转体,朝我怀里扑过来。

  最怕听自己唱歌

  静夜里,看蔡琴二千年的演唱会影碟,她对着录音机说话:“我最怕听我自己唱歌,太严格了,听自己唱歌会像法官一样,永远都不会放松的享受,永远都在想:‘那一句还可以怎么唱?’所以,很多人说我在台湾唱歌,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很轻松……”

  蔡琴,歌唱得好醇,看起来,真的“一点不费力,很轻松”;原来也为了这“一点不费力”,背着人,费了好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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