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钟伟民

  有一技之长,真材实料,当然,也比虚张声势的窝囊废优雅。

  优雅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不动如山;是有权慎用,有势擅蓄,有能而不乱露;是能进,也能退,能享荣贵,也能知丑知rǔ知道鞠躬下台。

  终极的优雅,是从容,从容面对生死成败,泰山崩于前,还是走到山脚去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援手;优雅是择善固执,身体力行;当然不是像我这样,说说算数。

  什么叫“雍容”?

  人,要活得雍容,不容易。

  当然不是脖子围只死貂鼠,身上披块狐狸皮,银簪金钿挂了一头,就叫做雍容;那叫浮华,叫堆砌。

  十二个陌生人同桌吃饭,十二个jiāo换名片,不忘各附一句,譬如:“请多多关照!我是做保险的。你今天有手有脚,明天未必有眼有鼻,什么时候找我做份保单?”

  或者:“请多多关照!我是卖防盗器材的。府上装了我们公司的产品,贼人来了,只能偷你老婆。噢,哈哈哈!说笑而已,你老婆,谁会偷?”

  或者:“请多多关照!我是卖大补回魂丹的。拿我这名片到总店买满十盒,九折,包送货。”

  又或者,有更恶心的:“请多多关照!我是卖文的。再过几天,拙作《论雍容》就要出版了。请大家做做好心,施舍个发财钱,买三两本,让小的换一口饭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人人有一个“多多关照”,到底自己不吃,一家八口可不能挨饿,大包袱里有小包袱,一个个搭到背上,步步维艰,都活得张皇;不能都怨造物弄人,家计会早提醒你:做人要有计划。

  剩下那一个,他没有请人关照,他礼貌地收下名片,尽可能聆听别人有什么要被“关照”,他说:“希望我对你们有点用。”这才是雍容。

  有诸内,形诸外,那是人之常情;人到无求,反过来,变成有诸外,藏诸内,jīng光内敛,那就是雍容。雍容的人,未必都财雄势大;财雄势大,还一脸贪相,只求“天下为私”,就很恶心。

  贪婪,是雍容之敌;我不雍容,我要钱不要命。

  什么人最需要爱情?

  “在爱情的战场上,唯一的制胜之道,就是逃跑。”这是拿破仑说的;话是这么说,可惜,就连说这话的人,即使能避开横飞的子弹,还是眼巴巴望着一个个肉弹炸下来,浆血淋漓死在“爱情战场”上。

  万劫不复,我们还是需要“爱情”;然而,问题是:什么人“最”需要爱情?

  一个正常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对爱情有不同程度的渴求;年纪轻,血气方刚,浑身都是欲火,要扑熄这团火,自然发狂发癫,去找“爱情”;“爱情”,这时候,是灭火器,扑熄了这场火,三分钟过后,欲火仍旧高烧,于是,通衢陋巷,满眼都是焦头烂额,在浓烟浊雾里,摸索灭火器的“急性爱情狂”。

  奇怪的是,有些人,到了中年,位高权重责任大,甚或行将就木,本来该“从心所欲不逾矩”,怎么心田脑海,镇日里还是火烧火燎?要四出征逐,享受“爱情”的滋味?一时三刻得不到“靓妹”的爱慕,就痰多咳嗽声音哑,头重脚轻周身痕,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一生离不开“恋爱”,总在追求别人“爱慕”的人,可以说,是“最”需要爱情的人。

  这么需要爱情,大概也离不开两个原因:一、欠缺了某些东西;二、要证明某些东西。例如,欠缺自信,欠缺其他嗜好,欠缺“爱情”以外的寄托;例如,要证明魅力仍在,魄力仍在,甚至生殖力仍在。

  为什么死到临头,还要耗费残余jīng力去“证明”?想不通,大概连这些“终生爱情狂”自己也搞不明白。“我们需要爱情,不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爱需要付出,是因为我们爱自己,自己爱自己爱得不够,就发动很多人来爱自己。”朋友这么说;也许是这样吧,爱情,原来是一场要争取群众支持的街头运动。

  女魔头

  睡前翻书,读到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窗外,风萧萧,雨飘飘,夜半读泉下人的情书,有点荒唐,也有点感动。

  从文先生说:“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第一次的凑巧错过了,我们总希望还有第二次,总以为第二次,就一定做得更好,不会平白留下遗憾;可惜,年华逝去,也只能“安慰”自己,为走过桥,看过云,喝过酒而庆幸;但这样的庆幸,到底透着一点苍凉。

  我也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可惜那时候,我自己没有在“最好的年龄”;我最好的年龄,在今天。这就是我们说的“时机”,两个人,没有在最适当的时机相遇,然后相爱。

  人,活久了,就有惶愧,有唏嘘,有太多错过了的凑巧,怨当时太冲动,也怨昔日没有行动。睡着了,难得没有梦。醒来屋暗,用遥控开了电视照明,客居的地方,电视能接收好多频道,有一个“新朝日”台,晚上不断播放剪得零碎的色情片段,都是要人打电话去听叫chūn的。“好想咻咻,好久没有咻咻啦!”女孩满口yín声;“咻咻”是什么意思?还要问台湾人。

  早上播女子摔跤,明知道拳脚是彩排过的,但表现凶残,动作利落,竟然也有可观。睡眼看女子殴斗,看一会,就神清气慡,别有一番体会:虽然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女人,的确,还是应当为自己庆幸,庆幸到底还是条光棍,迄今没遇上这种用大腿夹人脖子的女魔头,负伤去结婚。

  大师的下场

  编了本《灿语录》,搁在店里送人,文中有教人怎样“取悦”自卑猫的,方法,只有三个:一、忆述你过去活得怎样悲惨;二、表现你目前活得怎样悲惨;三、保证你将来活得一样悲惨。

  没有这“三悲惨”,不坚持这“三悲惨”,不管是自卑人,还是自卑猫,你对他再好,终有一天,他会视你为仇寇。你的上进,你的成就,对他,都是嘲谴;如果你稍有疏忽,一句话说直了,他末期自卑症发作,就会有连串的,诡秘而无情的畸行施于你身。

  自卑,绝对是一种病,一种长期病,或者该说,长期大病;大病的人,其病在“大”:自视为大师,但夜半惊醒,又怕人看穿他小得可怜。他一边攀附,找更大的长期自卑大师提携,助阵;一边划地为牢,严防真正有才能的人来“评赏”;现实世界,是自卑症病人的私家病院;你要去读他的书,看他的书,请记住:你是去探病。

  对病人,不宜“清心直说”,只能礼貌地,恭谨地,来一句:“今天气息很好啊!有进展啊!外面那些人,都没你qiáng壮啊!”自卑病人,要的,就是qiáng而壮;不是能治好顽疾的特效药。

  “你这种画,是效颦之作,没前途。”好心说了实话,就没了一个末期病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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