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少年游_江南【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江南

  那曾是一座大城,美国第三大,号称“西进之门”。在大拓荒的年代,满载着拓荒者的汽轮船从这里出发,沿着密苏里和和密西西比河,西进,西进,西进。那是圣路易斯的huáng金时代,高速公路网和喷气式飞机还未成为美国jiāo通的主流,水量充沛的两条大河是天然的道路,随着那些新式的汽轮船,资源向着这里汇集,勇敢的汽轮船船长、魁梧的搬运工、来自欧洲的商人、火辣的酒吧女郎、烟草、油脂、长绒棉、火枪……

  乔治·马丁有一部名叫《热夜之梦》的吸血鬼小说,里面描绘了当时的密西西比河畔。在那个属于圣路易斯的时代,汽轮船此起彼伏的笛声如同一支进行曲,热火朝天的码头上,男人女人的体温体味蒸腾在一起,男人的牛皮靴子闪闪发亮,女人耳边的坠饰也闪闪发亮,隐藏着长牙的吸血鬼在人群中无声地露出笑容。

  真是华丽的时代。

  百年之后,我到达圣路易斯,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河边,于沙鸥起落中眺望,夕阳中孤零零的最后一条汽轮船。

  生活在那里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圣路易斯。离开之后,我也很少怀念它。

  用我一个越南学生Koi的话说,这座城市非常boring。无聊的意思。

  圣路易斯没有什么高楼大厦,规模很有限的downtown在入夜之后荒无人烟,白天人流穿梭的大楼到了晚上如一块块漆黑的巨石站在夜幕里,没有一个窗口有灯光,路上没有车,车灯照出去一片荒凉,偶尔路边乞丐的牙齿反she着森然的白光。我曾经在夜里开车去过downtown那座早已废弃、却在美国历史上意义重大的火车站,黑色的钢铁建筑腾空而起,仿佛铁蛇在空中jiāo错。在夜幕里看去,他们张是来自古老文明或者另一个星球。以那个火车站为蓝本,我写了《蝴蝶风bào》的番外篇《燃烧的天国》。

  多达几十个小镇和downtown连接,比如圣查尔斯,比如若科斯,这些镇子多数由一个购物中心、几个社区、几个餐馆和一条商业街组成,合起来加上downtown,我们就叫它大圣路易斯(The Grest ST。Louis)。但占地面积如此之大、如此Great的大圣路易斯却只有两百万人口,相比之下,北京天通苑那片小小的土地上就生活着近百万人。

  圣路易斯是一座已经老去的城市,一望无际的山林、树木掩盖下的红砖小别墅、空旷寂寥的河景,这些都是很美的,但我都不喜欢。

  我喜欢纽约,喜欢人多的地方,即便安静也要安静在人多的地方,否则会觉得不安。

  我就读的哪所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Louis,华盛顿大学,是一所真正意义上的私立贵族大学,它拥有一个像霍格华兹那样的校园,出过二十多位诺贝尔奖得主。但因为规模很小,专业上也很偏科,优势集中在医学院、Olin商学院和建筑设计方面,所以在中国反而没有名字接近但是排名较弱的那家University of Washington来得有名。

  多年后我回到中国,改弦易辙做了文化产业,个人简介中始终挂着毕业去华盛顿大学,

  师从Michael L。Gross博士。有一次我的某个同事来找我开会,蛮好奇地说老板我查了你上的哪所美国大学,居然是所名校哦,出过二十多位诺贝尔获得者呢。我愣了一下,心说难道你以前以为我跟方鸿渐一样,手持一张克莱登大学的文凭么?

  不过想想也是吧,我曾经就读于那么一座有名甚至奢华的大学,专业也那么光鲜——我的导师是化学和医学院联合项目的导师,而医学院是华盛顿大学各专业中的王牌——却在离开那里之后和那里的一切断了联系,好像圣路易斯的五年半从未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未免太让人觉得可疑,觉得那几年留学只是我营造的梦幻泡影,连带着华盛顿大学的声誉也被怀疑。

  可能是因为我在学术上做的不够好,那几年让我觉得生活不够jīng彩,于是在跟朋友神chuī海侃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把那段混迹于华盛顿大学,在人群中寂寞不明显的日子略过。

  但一天天数着日子度过的时光是终究无法抹去的,正如那天下午,我无意中梦回圣路易斯,竟然觉得那是遥远在远方的另一个故乡,有种苍头白发分回到故乡,却举目无亲的悲伤。

  所以才会冲动的拥抱梦中的那个女孩吧,心里说,好歹你还在这里。

  时光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去怀念圣路易斯,怀念当初自己不喜欢的城市,并没有什么意义。

  想起来,是太早就去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那时候内心里满是不安、冲动和年少轻狂。

  套用《东邪西毒》中张曼玉的话,“人是会变的”其实,我心里,知道梦里那个女孩是谁。

  完成《六城记》中最难写、却可能是最重要的写一篇时,听的歌是那英的《相见不如怀念》,就算是这个系列的一个特色吧:相见不如怀念就算你不了解 我那冷漠的眼

  你为何视而不 见

  别再挂念那一些

  谎言或者是诺言

  被你拥抱的感觉

  开始像个冬天

  我才发现 你我

  已活在不同的世 界

  放了我 吧

  放了我的一切

  忘了我 吧

  忘了那激情的缠绵

  放了我 吧

  就让我们活得 轻 松一 点

  或许我在下着雨 的夜

  还会愿意想 起你的脸啊

  相见不如怀念

  就算你不了解

  我只能对你说声再见

  嗨,女孩,希望过了那么多年,你一切都好。

  西岬

  在中国,知道Key West的人不多,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准确翻译它的名字。

  “Key”在这里是指海岬,这座小城在美国的最南端,位于从佛罗里达深入大西洋的海岬上,但因为它最终弯向西边,所以名字中带了west这个单词,也许我们可以叫它“西岬”。

  我喜欢这个名字,比某些人的音译“基韦斯特”好,因为念着“西岬”这个名字,我想到的是儒勒。凡尔纳在《神秘岛》中描写的那个郁郁葱葱的“林肯岛”。

  海风、沙滩、làng花和棕榈树。如同世界的尽头,远离人世千万里,无忧无虑。

  去西岬的那次,原本我的目标是纽约。我开车前往,但在印第安纳州的高速公路上遭遇了平生最危险的大雪。

  同行的朋友和我商量说,去纽约显然不现实了,这样的bào雪,往前也不会好走。这次旅行已经泡汤了,最好的办法是把车留在当地,找个代驾的人在雪化后帮着开回去,然后飞回圣路易斯。可大家又不愿意放弃,纠结了许久之后,我们忽然说,南方应该没有下雪吧?我们往南开,就能避开这场大雪了,我们不去纽约了,我们去佛罗里达!

  没有任何研究,对于美国地理也算不上熟悉,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想法,南边是暖和的,不会有雪,于是我们决定转头往南开。

  我开车去过很多地方,但那是我这辈子最不靠谱的一次旅行,手握一份地图,在铺满大雪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向南,一直向南。像是盛大的逃亡,如果我当时手里有一把吉他,我一定会缩在车座里拨铉歌唱。但我没有,所以我在车内音响的高唱声打开窗户,让风chuī进来chuī乱我的头发,在饮料杯架上架了最大杯的可乐,把我的手肘架在车窗上,单手握着方向盘,逆着迎面来的时速九十英里的风,一直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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