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月亮

  这种生命意识的浅近境界就是追求长生不死。他开始迷恋养生之道。

  显然,当你死了就甚么也不是了。所以最基本的问题是如何长生久视。

  当时,南方流行的是融合了全真,清微,净明三派的正一道。从洪武初年起,正一道天师即掌全国道教事,超出全真道而为主导。他们推崇全真南北二宗的内丹之传,以性命双修为教法之本,以心性为三教共同之源,运用宋儒的太极之说解释心性,并糅和了禅宗的心性论。他们的练丹法也体现着三教合流的特色,以“自性法身”为本,以“摄情归性”“摄性还元”为进修之要,以“粉碎虚空”为最高境界。因为,他的学生对他这方面的事情几乎是讳莫如深,我们对他到底学了哪门哪宗不得而知,但估计应该是上述正一道,因为其基本理路与阳明的个性教养相契,也与他后来的风度相合。有的记载说阳明一生都在练内丹。他若修的不是正一道,也是全真内丹心性学一路,或内修南宗一脉,更关键的是这几路都差不多,更何况三教合流是明代的大背景。

  不过,他反正也是初学,无关紧要。他这此回来是完大婚的。关于这次婚姻,记载无多。根据古人的惯例,象王家这样的,若本地联姻,多半是亲族在衍化,七大姑八大姨地连环套着滚动发展。若是与外地人联姻,多半是同僚,同学,同年等等关系在起连缀反应。阳明的岳父诸介庵正是余姚人,现官江西布政司参议,与王华是“金石相契”的至jiāo。在阳明还是个嬉笑无方的小孩时,诸介庵在吏部,主会试那一年,到王家串门,非常赏识活泼的小阳明,慨然允诺将女儿许配给他。到了今年,他已十七岁,可以完婚了,他为了报答岳父的知遇之情以及这十来年不时的关怀,更为了示尊重和隆重,遂决定不远千里,“亲自”到南昌去迎娶夫人诸氏。

  然而,新婚合卺之日,他却闲行入一个叫“铁柱宫”的道观,见一道士趺坐一榻,遂即问讯,那个道士原来懂养生之术,阳明遂有千里遇名师之感,坐下来倾听,继之,相与问答。阳明凭着“体悟”,道士凭着学问,两人谈锋均健,甚为相得。不知东方之既黑。阳明居然忘了他的dòng房花烛夜。阳明的率性,一旦倾心遂物我两忘的特性,于此油然可见。也可看出当时他对养生之道迷醉到甚么程度。然而这太出格了。他又与道士谈到东方之既白。直到岳父派遣人员到处找他,从铁柱宫把他“捉拿归案”。《围城》中的董斜川说王阳明怕老婆不知有何根据,看阳明对男女之事如此淡漠,当不至于受制于内帏。也许发韧之初,他犯了这个“原错”遂终生在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也只能说明他是人道主义,不搞什么大男子主义。这,也许就是哲学家多被人讥为惧内的原因。

  3.眼见真儒

  他现在既相信像于谦那样的功名才能流芳百世,有qiáng烈的建功立业的欲望,从而热心兵事,然而不过是侠客梦想。又想长生不死,从而迷恋道教,然而也不过是练一些导引气功而已。更想着他的“第一等事”,想成为圣贤。此时他还不能很好的融合这三角关系,只是忽而以此为主忽而以彼为主。但已可看出其心理结构是多元共生立体式的,这块“集成板”已安装了兵道两路的线头。而不是拘拘小儒那种单线条的。这也决定了他不可能终老林下或书斋。

  这样,十八岁这年他与当时的名儒娄谅(一斋,1422--1491)的会面就成了重要“事件”。他领着夫人回余姚,坐船过广信「今上饶」,他特意下船专程去拜访了娄谅。娄谅是明初著名理学家吴与弼的学生,吴是以朱学为正宗的,也有点心学倾向。娄氏亦然。娄氏向王讲了“圣人必可学而至”的道理。这其实是儒学的通则,无论理学还是心学都笃信不疑的学而致圣的原理。却因正搔着王此时的痒处,“遂深契之”,产生了确定他的致力方向的、指点迷津的作用。

  听大儒讲与看大儒的书有直接感受与间接接受的差别,会谈时的"情感场有移人性情的作用。再说,直接听能感受到简易明细的思路。大儒的气象本身也有感染力。从此,阳明更坚定学做圣贤的志向:只要通过"学"能成圣,那我肯定能成功。

  娄谅走过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理路程。他少有成圣之志,曾经游走四方,遍求名师,结果非常失望:“都是些举子学,不是身心学。”转辗听说在江西临川的吴康斋(与弼)是个圣人,遂从老家广信上饶再度出发“朝圣”。这一次没有失望,康斋也“一见喜之”,说:“老夫聪明性紧,贤也聪明性紧。”康斋针对一斋豪迈不治细事的特点,告诫他:“学者须亲细务。”娄一斋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指。

  这些与阳明早期思想若合符节。huáng宗羲在《明儒学案》卷二中介绍了上述内容以及王专访问学之事后,明确地说:王的姚江之学,娄发其端也。娄反对“举子学”,倡导“身心学”,议论虽主程朱居敬之旨,却深深地潜行濂溪明道之学,而濂溪明道正是心学的一个有力的来源。娄的同门胡敬斋曾讥笑娄近似陈白沙的làng漫主义。所谓娄发姚江之端,其实是娄契合了王的“làng漫”心志,是那个“道”本身决定了他俩对跑道的选择。

  明人上至皇帝大儒下至愚夫愚妇都信神秘数术。娄一斋在英宗天顺七年(癸未,1463年)进京参加会试,走到杭州突然返回。人们问为什么,他说:“此行非为不第,且有危祸。”果然,会试的贡院起火,举子被烧伤烧死者无算。huáng宗羲说这是他“静久而明”有了神术。然而他没有算出来他的女儿嫁给宁王,使得他的子侄多被捉拿,门生散谪,他这一脉宗门láng狈不堪寥落星散。阳明平宁王后给已自杀的“娄妃”以礼葬,既表彰其深名大义规劝宁王勿反的知礼jīng神,又报答了当年受点拨之恩。

  即使娄一斋不算王学的发端,阳明心学也不是空xué来风。康斋的另一学生谢西山就增提出过“知行合一,学之要也。”康斋就讲究身体力验,只在走趋语默之间,出作入息,刻刻不忘,自成片段。他的口号是“敬义夹持,诚明两进”,他与来从游的弟子,躬耕自食其力,雨中披蓑笠,负耒耜,并耕于野。和学生一起吃最普通的百姓饭。陈白沙从广东来就学,晨光初现,康斋就亲自簸谷子。白沙不起,康斋大吼:“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又何从到孟子门下?”有一次割庄稼割伤了手,康斋说:“何为物所胜?”照割如初。曾叹笺注著作太繁,无益有害,因此不轻率著述。省郡jiāo章举荐他,他不去当官,他说:“宦官,释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吾庸出为!”(均见《明儒学案》卷一)也是在“转”理学,尽管他并不想破理学规矩。这种人对理学的转变,更有说服力的证明了理学非转不行了---至少靠辞章传注不能维持其jīng神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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