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月亮

  阳明是想找回这个“学科”的灵魂,把学术问题变成身心问题, 而且这个转化是不能把“外”当成“内”的,要从内心向外转,扩良知于事事物物,而不是相反。怎么克服自以为是的问题呢?只有更真诚深入的信仰心中的上帝。用人人心中本有的无条件存在、无限绵延的大“是”--他后来管它叫良知--来收拾每个人的那点自以为是。王纯甫就是支离外驰而不觉,以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须逐个求个至善,才能得到“明善”--这类似后来唯物主义的无数相对真理之和就是绝对真

  理的说法,现在已基本被证明是幻想。阳明只能是坚持他的唯心一元论:

  “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

  若将心与物分为二,必活得破绽百出,遇事便纷扰支拙。而盲目自以为是,是"认气作理,冥悍自信."这种人其实是瞎牛. 所以,必须在事上练心,克服自以为是的良方是“必有事焉”,在实践中矫正自以为是。“心外无事”既阐明了心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又表明了事不在心外,gān事即是在练心。

  王阳明最反对“堕空虚”,他不满于佛教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一事不gān,既放弃了伦理责任,又无法找到活泼泼的“心”。这种辩证法形成了王学绝对唯心又绝对实用的那种实用形而上学的身手。即非逻辑的也非经验的,而是即先验又管用的。“明善之极,则身诚矣。”诚则成物矣,而不诚则无物。这就能直入尧舜之道了,而朱子的工作则只是勾缝而已。

  12.大量者用之即同 小机者执之即异

  自得之学虽是阳明自得而来,却得了湛不少qiáng化训练。所以,王总说湛使他去了邪僻,得入正道。这其中有客气、推誉的成分。阳明在阳明dòng中修炼时已了悟了自得的重要性。但要从思想史上说,自得之学的首创者是湛的老师陈白沙。白沙初年,由书本寻找入道门径,像阳明遵从朱子的教诲循序格物一无所得一样,累年无所得。他真诚的修练说出的话令人可信:我心与此理总不接茬、不搭界。他开始转向,转变与我心中自求的道儿上来。他的口号是:“道也者,自我得之。”

  湛甘泉一生极尊师道,弘扬师道不遗余力,只要有条件就建造白沙祠堂。从大方向上说,他与湛、上至白沙是一条道儿上的。但阳明有他的独到之处。

  方叔贤去西樵山去修自得之学去了,huáng宗贤去雁dàng山、天台山之间去修自得之学去了,湛甘泉则在萧山和湖湘之间盖起了别墅,离王的阳明dòng才几十里,书屋也将落成,八五八书房阳明“闻之喜极”。他曾与huáng、湛有约,他们要继续在一起聚讲圣学,还将像在京城一样--几个人死缠烂打在一起,共进圣学之道。huáng则声称是为他二人打前站的。王是信以为真的。他觉得人活着乐趣莫大同此,像孔子最欣赏曾点那逍遥的气象一样。

  他别方叔贤的诗说“请君静后看〈羲〉画(指八卦),曾有陈篇一字不? ”因为方有重书本的倾向,特提出规劝。关于自得的话头是:“道本无为只在人,自行自住岂须邻?”这是化用“我道不孤,德必有邻”的典故。他嘲笑那些想从知见觅虚灵的做法是在缘木求鱼。

  他别湛甘泉的诗充满了生离死别的忧伤,像刘备送徐庶一样。在飞短流长的官场文人圈子中,像湛那样淡泊的人,依然有人瞎猜疑,王的答复是:“huáng鹤万里逝,岂伊为稻粱?”阳明的紧迫感跃然纸上:“世艰变倏忽,人命非可常。斯文天未坠,别短会日长。”最后以他们幽居林泉讲学论道,共辅斯文不坠作结。

  跟huáng宗贤也说了协隐同游、拂衣还旧山的话,更让人琢磨的是劈头两句:“古人戒从恶,今人戒从善。”

  呜呼!世风浇漓如此,已无外援可恃,只能从本心“自得”道德意志了,恰似蜻蜓自食其尾以汲取氧气。

  第八回 弼马温随地指点良知

  1.开始革命

  羊年二月,他当了一次会试同考官,没有了当年主试山东的豪兴,他现在已看透了科举考试的弊病,不再像年青时那样充满“假如我是宰相”的幻想了。再说,会试虽比乡试高了一格,但他这个同考官位卑言轻,因为主考官往往是礼部尚书一类人物。他离那个位置还差得远。

  十月,他升为文选司员外郎。次年,即猴年他又升了半格,成了考功司郎中。这些都是外在的,他真正的收获是收了一批同志。在他的门徒后来编的《同志考》的记录中,这一年入门弟子有十七、八个。队伍拉起来了,他的“心”也既通且达了。

  经过高度艰难的痛苦摸索、尤其是过了“朱陆之辨”这一关,他知道该怎样绕开宋儒的影响,尤其是朱子的缠绕,走自己的路了。他认定程伊川(小程)与朱子的路线不是儒奔正宗,周濂溪、程明道(大程)才是正宗,陆九渊方向对头,但工作不够。

  他终于心明眼亮了。自龙年(1508年)龙场悟道以来,这三、四年间,他找到了登堂入室的jīng微问题:伊川、朱子以《大学》为中心,特别是朱拼命将格物穷理,形成了支离外驰的走向,元明以后影响全国。官学、私学为对应科举考试都不得不用讲知识的方式来讲道德,造成整个士林、整个官僚队伍道德大滑坡!

  他认为这种割裂是致命的割裂,闻见之智、经验之知、辞章记诵之学对养育道德、砥励良知有害无益--这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这种思路的先声。但王阳明这样说时却是相当革命的。他要想办法给全民灌注充实的道德意志--走培养自由意志这条路,而不是走知识积累的路。

  他自己是绝对在真诚的为天地立命,为百姓立心,为往世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 平。凭他的良知而言,这绝不是自以为是, 而是他十几年在不得不动心忍心的锤炼中总结出来的复归圣学的金光大道。像试验新药一样,他在自己身上试验成功,便把他拿出来向全世界推广。而且,他切身体验过朱子的药不灵光--就是把自身变成儒学辞典,也未必能拥有儒学的真jīng神、真骨血。

  他养足了足够的定力与活力--不动如山的定,动如脱兔的活。定,是把握住了儒学jīng髓的从容镇定,动,是有了万变不离其宗的把握之后的机动灵活。真正有了这种实力,才能潇洒而不走板。他也自感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了--既自得于心又绝非小小的自以为是了。用酸辞说,就是能既合目的又合规律了。

  他那买尽千秋儿女心的《传习录》中的高见也在从他嘴里开始喷she了。后人眼中的王阳明,作为百世之师的王阳明,其实是从现在才开始。前面的都只是铺垫,只是序曲,是个“我从哪里来”的问题--对于想学做圣雄的凡人来说,会产生一种亲切感,产生一种大家都是亲兄弟、梅香拜把子的感觉。

  事实上也是如此,觉得他了不的是水落石出后露出了峥嵘。当时,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那些排挤他的同僚要知道他死后如此受人礼拜,也早就跟他成了好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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