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背后的讲坛_赵勇【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赵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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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bào露出来了,和你亲自看到的完全一样,请你把那无数的众生叫到我跟 前来!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让他们为我的种种堕落而叹息,让他们为我的 种种恶行而羞愧。然后,让他们每一个人在您的宝座前面,同样真诚地披露 自己的心灵,看看有谁敢于对您说: ‘我比这个人好!’” 从这几段咄咄bī人的开场白中,我们起码可以发现这么几方面的问题, 这是我们开启这本奇书的钥匙:第一,作者当时的心情是极端悲愤又极端压 抑的。这是一个绝望者的呐喊,唯其如此,才能一泄心中之愤;第二,这本 书的基调就是论辩与抗争;为自己的人品和学说辩护,与不公正的世道和命 运抗争;第三,正如巴金老人所言,这是一本讲真话的书,全书将因此充满 一种赤luǒluǒ的坦诚。在这种惊天动地的行为面前,卢梭的同类们将感到汗颜 和无地自容;第四,卢梭宣称自己是自然之子,全书将要展现的是一个纯洁 的自然人在进入文明的社会之后心灵所受到的污染和它的不甘沉沦。 所以,全书一开始,卢梭就以一个平民的自信叙述了自己的家庭、双亲、 亲戚、邻居、友人以及他那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那是 一个怎样的时代啊,到处是亲情、友情、恋情,到处是温暖、慈祥、关怀, 到处是善良、美德、纯真。生活是贫寒的,然而生活的颜色却是浓浓的暖色 调;生命是翠绿的,世界的万物奏响是欢快美妙的青chūn节拍。在这样一个世 界里,人是健康的、完美的,他简直就是自然的jīng气、上帝的灵光共同铸造 出来的一件艺术品。 然而,就是这样一件艺术品却被抛掷进了社会。世俗的浊流虽然没有摧 毁它,却毕竟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斑斑污迹。于是,在 《忏悔录》中,卢梭丝 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种种不良行为,他坦诚地jiāo待了他偷过别人的东西、撒过 谎、行为骗、调戏过妇女、有过bào露癖,他懒惰,他有时像一个卑鄙小人, 有时又像一个市井无赖。然而,这与其说是忏悔,倒不如说是控诉。为什么 一个天性善良的人后来在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会变得那么下作、下流,会 gān出那样一些缺德的事呢?卢梭现身说法,想起了自己当学徒的一些往事。 卢梭染上偷窃的毛病并不是由于自身的原因,而是受到了别人的引诱。 当这种行为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之后,偷窃者原来的恐惧之心、羞耻之心也 就披一种心安理得取代了,甚至他还能总结出一套 “偷窃理论”。卢梭偷窃 失手之后,常常遭人毒打,后来,他觉提挨打正是抵销他偷窃罪行的一种方 式,而他则有了继续偷窃的权利了: “我心里想,既然按小偷来治我,我就 等于认可我作小偷。我发现,偷东西与挨揍是相辅而行的事情,因而构成了 一种jiāo易,作为jiāo易的一方,我只要履行我承担的义务就行了,至于对方的 义务,那就让我师傅费心去履行吧。”——自然,这并不是卢梭为自己的偷 窃行为所进行的辩解;他要说的主要意思是, “儿童第一步走向邪恶,大抵 是由于他善良的本性被人引入歧途的缘故”。以后,当他的误入歧途已经变 成了一种习惯时,他的人性之善的火花也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的 滋生和泛滥。而人在恶中不以为恶,就是对善的麻木和对恶的认可;恶横行 霸道,善便羞于见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不 正常的正常了,正常的反而又不正常了。 卢梭的这段经历就是自然的人被文明的社会蹂躏之后扭曲变形的一个有 力的证据。因此,卢梭反复说:“我生来就和别人不同,只是年纪越来越大, 我才渐渐成了一个普通人。”又说: “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遇到了这样多的 好人,到我年纪大了的时侯,好人就那样少了呢?是好人绝种了吗?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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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由于我今天需要找好人的社会阶层已不再是我当年的遇到好人的社会阶 层了。在一般平民中间,虽然只偶尔流露热情,但自然情感却是随时可以见 到的。在上流社会中,则连这种自然情感也完全窒息了。他们在情感的幌子 下,只受利益和虚荣心的支配。” 然而,若要说 《忏悔录》就是因为作者以前所未有的坦诚亮出了自己的 恶行才使它红极多时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忏悔录》真是这样一本书, 即使它如何有文学色彩,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描写了一个恶棍的弃暗投明。卢 梭的伟大就在于他不仅没有掩饰自己一生中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 当他已开始意识到自己就要一步步地走向深渊时,他是如何以一种自然人的 人格力量粉碎这些丑恶的。而实际上,卢梭在当时也就是始终以一个自然人 的面目出现在巴黎的上流社会中,所以他傲视权贵、憎恨虚伪、向往简朴。 在那些达官显宦贵妇人面前,卢梭始终保持了自然的禀性;也正是因为这个 原因,卢梭在他们的眼中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用我们今天的话说, 卢梭是一个天真的人,他太不世故也太不圆滑了。如果他能稍稍作一些妥协, 他有充分理由活得更滋润,他也不会遇到那么多的麻烦,他也不会孤独悒郁、 晚景凄凉了。然而卢梭没有这样做,事实上他既不想这样做也不会这样做。 在卢梭看来,与世俗妥协,对卑鄙让步,就是在自己的心上建起了一座牢狱, 就是给自己的灵魂套上了一道枷锁,世界上有什么能比心灵的不自由更不自 由呢? 不过,当我们指出卢梭总是能以他自然的人格力量去粉碎包围着他的丑 恶时,我们并不能认为卢梭就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人。事实上,当人被抛掷到 一个卢梭所言的文明社会中去之后,自然人也就失去了他可以健全生长的总 体环境,他不可避免地会打上这种文明的印记。而打在卢梭身上的这些印记 也不光是他所说的偷窃、撒谎等等,更重要的是它们因此铸造了卢梭的另一 重性格。在他的 《忏悔录》中,卢俊说他一开始就形成了一种“即十分高傲 而又非常温柔的心灵,一种优柔怯懦却又不受约束的性格,这种性格永远摇 摆于软弱与勇敢、犹疑与坚定之间,最后使我自身充满了矛盾。”晚年的时 候,卢梭还经常对他的朋友说:“我生就一种勇敢的天性和一种腼腆的性格。” 按说,这两种性格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它们却又非常奇怪地统一在了卢梭 的身上。实际想来,这倒也不是卢梭的过错。我们可以把他那种勇敢、坚实 的性格说成是自然造就的性格,这是卢梭天性的外现;另一方面,那种犹疑、 怯懦与腼腆又可以看作是社会赋予他的性格。卢梭晚年的好友、著名作家圣 皮埃尔分析了他的两种性格,非常准确: 因此,如果你这样去思考:卢梭一出生就投入了大自然温柔的法则之中。 一位好父亲,一位温存的母亲和善良的姑母抚育了他,一出生就有人引导他 做可爱的、真挚的、自信的、善良的人。后来,西比阿、吕居格的著作和共 和国的自由的、纯净的道德又使他的心灵更加高尚,你就会对他的自然性形 成一种看法。如果你再去思考:没有财产、又没有弄诡计的才能,还在青chūn 年少时便被抛入社会,为了糊口而改变了宗教,被一个凌rǔ他的堕落的僧侣 出卖,处境悲惨,受人愚弄。在他的道德与社会之间,有着多么奇异的矛盾, 你就会看到他的社会性格的根源。而我很惊讶他的自然性格能够抗拒那么多 的打击。我惊讶家庭教育能给予心灵那么持久和坚qiáng的素质。 因此,在 《忏悔录》中,我们虽然在更多的时候看到了卢梭的明丽与单 纯,但有时候却又能看到他的浑浊与复杂。其实,这两者都属于真实的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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