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卫军_方南江【完结】(86)

2019-03-10  作者|标签:方南江

  亚敏终于听完了他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他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也终于破闸而出。他无遮无拦地恸哭,直哭得八根白蜡闻声起舞,热泪涟涟。

  她那颗19岁的芳心被震撼了。以她当时的年龄,对战争的感受还是虚幻的,多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chūn闺梦里人”式的咏叹。对敌人的印象是昆明上空的日本飞机,脑子里的沙场英雄是李广、霍去病、张自忠。而眼前这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孔武男人,不仅亲历了长征、抗战和解放战争,而且能一口气说出死在他身边的八个有名有姓的红军战士,仅此一点就使她震颤不已,她的潸潸清泪也无法自抑地融到男人的混浊泪水里。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拥抱了这个男人,说了些连自己也没听懂的宽慰话,那男人的哭声渐断渐续,身子也像哭累了的孩子一样绵软下来。但她很快就发现,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兴奋,就像一个负了伤的战士,刚刚包扎了伤口,聚集了弹药,又跃出堑壕追击残敌一样。她被他搂紧了又推倒,推倒了又搂紧,他的两只手忙乱地但却是目标明确地做着该做的事情,离她很近的两只泪痕未褪的眼里,燃烧着一种吓人的渴望……

  那天晚上是酒jīng浸泡着大悲大喜。贺远达拥着身下的亚敏,又一次折回他的记忆……

  他感觉他又在攀登那座看似不高却终年积雪的沙窝山,漫山的白雪向他敞开着,明晃晃的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奋力向上爬,空气少,透不过气,他用刺刀在雪坡上挖着踏脚孔,一步一喘,一步一停,刮起了好大的风啊,直刮得雪柱倾倒,玉粉飞扬……他感觉他又在跋涉草地,草地一望无际,开满了野韭菜花,绿茸茸的水草全泡在水里,“路”也在水里。他如履薄冰样地小心抬脚、小心踏下,最终还是陷进水潭不能自拔,越挣扎陷得越深……骤然间下起大雨,雨夹着冰雹,油布、树棚、油纸伞都不顶用了,走不能走,躲无处躲。他耳边炸雷般地响起瑞金人刘文才、闽西人齐冬生的呻吟、呼喊和喘息,他伸展开四肢匍匐在草地上,又大叫着挺直身子与bào风雨抗争……终于,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轰然倒下……

  贺小羽跟着哥哥来到湖心亭。

  湖心亭坐落在湖心的一个小岛,古朴而玲珑。岛上遍是古柳,柳丝绵长,婀娜拂地,看得小羽心烦意乱。而温润的湖风送来的满湖荷花香气,也难以冲淡她一肚子的火药味儿。肖大戎今天要回来,她打算今晚跟他摊牌。她恨恨地问哥哥,你到底要gān什么?

  “离婚的事情你不能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我回来gān什么!”

  “我是说能不能考虑不离?”

  “你跟卓芳复婚了?”

  “两回事,不要简单类比。”

  “没别的事我走了,我日程安排很紧。”

  “肖大戎是个很好的gān部,在部队很有威信,你就这么把人家蹬了,让别人怎么说?”

  “我的日子我自己过,我管旁人怎么说?”

  “你总要想想老人吧,爸爸已经重病在身,妈妈为你也快愁出病了,你不是说过,做子女的任务,就是让老人晚年高兴吗?”

  “在感情上,我讲究取之有理,得之有道,我不会因为别人的情感牺牲自己的情感,包括对爸爸妈妈。爸爸那么绝情地甩掉了冷云阿姨,又找了咱妈,这影响了他晚年的幸福吗?”

  “可是爸爸已经受到了良心谴责,要不也住不了院。”

  “其实在我看来,处理这笔情感旧债并不复杂。当时年轻嘛,又在打仗,领导gān部的婚姻还没写进道德准则。就算是喜新厌旧吧,错了就是错了。如果一辈子不见面,就一风chuī,过去了。但是现在,不是冤家不聚头,又引出了你和苏娅的事儿。为了晚年气顺,为了子女的幸福,由爸爸妈妈出面,请苏娅的爸爸妈妈坐一坐,肖叔叔、易琴阿姨作陪,拉拉手,举举杯,什么也别说,一笑泯恩仇。你和苏娅终成眷属,各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多好啊,可他们不这么做。”

  “这么说你是义无反顾了?”

  “身后是刚刚爬出来的深渊,我无路可退。”

  “主要是你和大戎要把思想统一好,你俩一致了,老人们的工作就好做了,也会减少他们很多痛苦。”

  “你今天到底要谈什么?我怎么听着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人说劝合不劝离,我作为哥哥也得劝合,作为儿子还得维护父母。我劝你注意政策和策略,不要走了极端。”

  “你支持我?”

  “我没这么说。你呆什么?你哥神经没错乱,小脑没萎缩。婚姻上的事,得具体说。你以为我和卓芳离了婚,带给她的仅仅是伤害?这么看你就错了。我们共同打破了一个残酷的不道德的感情组合,使她正大光明地获得了再次选择的权利,我也获得了解脱。暂时受到伤害的是贺兵,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愿他长大了能够理解。他将来可能面临着单亲家庭,但对他自身来说这也没什么了不得,他仍然拥有双亲,我和卓芳永远是他的爸爸妈妈。大戎说他爱你,可悲的是他不知道他在你心目中究竟占了多大分量,处在什么位置。你继续凑合着跟他过,不是继续对他进行感情欺骗吗?只有跟你分了手,他才有机会重新去寻找。你贺小羽作为个体当然是优秀的。但谁能保证说,他未来寻找的恋人,在同他的婚姻生活上不会胜过你呢?我真不明白,什么事情做错了都可以改,而且鼓励你去改。为什么结婚结错了要改就都不鼓励了呢?非要一错再错直到错死,才算对社会伦理道德建设做出了贡献?婚姻当然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亲人们如果没有平和的心态,也注定会自找烦恼,自寻折磨。所以我说,爸爸妈妈对你的婚姻的关注要适度,有些小情小感也要做出些牺牲。对婚恋这东西不能太清醒、太理智。你掰着指头数数,机关算尽的婚姻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我们已经不年轻了,我们的理智不会只关注酷不酷,靓不靓,有派没有派。成熟的理智往往关注的是利益,而对利益的过于关注必然导致jiāo易,这往往是婚姻悲剧的开端。我说的这些话,既不符合我的政治面貌,也不符合我的家庭身份,你没有传达的任务,也没有贯彻的责任,到此为止。”

  在为自己的幸福奔突冲杀而又陷入孤立无援的时候,贺东航的这番话无异给了贺小羽一颗定盘星。她抑制住内心的感激,节奏缓慢却力度很大地鼓起掌来。嘴里却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原来净是口是心非呀……”

  正说着,又有艘摩托艇快要进岛。贺东航说老朋友来了。小羽手搭凉棚望去,看清了立在艇首的是肖大戎,立时变了脸。“你怎么喊他来了?守着你让我给他说什么?”她冲肖大戎直摆手:“你来gān什么?回去回去,晚上再说!”

  跟妈妈的谈话难以进行下去,贺小羽就直接打电话给肖大戎,说明她决心已定,必须跟他离,请他立即回来办离婚手续。肖大戎说,我在新疆可没招你惹你,我这会儿挺忙,你没旁的事我可挂了。贺小羽说,这回我是认真的,你的孩子,我做掉了。那边忙问孩子?什么孩子?贺小羽硬着心肠残酷地重复。她确信那边听清楚了,但没应答。小羽喂喂几声,才从天山深处传来一句“操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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