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卫军_方南江【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方南江

  甘冲英瞅瞅副大队长,逮个女兵瞎谈什么?

  龙振海接着下口令,把并列纵队调成横队,拉开了前后排的间距,喊道:“甘冲英支队长!”

  “到!”

  “你把一中队排以上gān部的姓名和个人基本情况说一说。”

  甘冲英答声“是”!跑步到一中队队列前,略一稳定就逐人唱名,并流利说出他们的军龄、年龄、籍贯。他用余光扫到龙振海嘴角微微的笑意,心里软乎乎的。

  蒲冬阳被指定到二中队,内容追加了gān部家庭的基本情况。在叶三昆、宁丛龙期待的目光中,蒲冬阳不负众望。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说出了一位排长的母亲患了rǔ腺癌,手术费花了多少钱,外债欠了多少。一名排长是大龄单身,为了解决婚恋问题,支队刚把他从西郊执勤点调到市里来。龙振海和总部工作组人员连连颔首,流露出赞许之意。作战部一位参谋翻着调查记录,暗示龙振海这不是瞎蒙。

  接下来的情况就很尴尬。龙振海又命大队gān部当面叫出班长的名字,中队gān部叫出全体战士的名字。贺东航心想,这该没啥问题吧,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夏若女不错,呼点利落。贺东航听得明白,宁丛龙介绍他时是称他原来的职务:代理大队长,并说这次捕歼战斗中,在一线率兵接敌的就是他。估计打人的一笔账可能抹掉了。副大队长对女班长很熟悉,而对两个男班长却叫不出名字。贺东航原以为他紧张,但他的目光却是散乱的,惊悚不安地在两个班长脸上游移。那俩班长拧眉立目直咬牙帮骨,恨不能脸上显出字来。贺东航替他俩悲哀,感受到了被人遗忘被人忽略或者被人无视的痛苦。龙振海说,可能是紧张了,就说说他俩的基本情况吧!但副大队长仍然说不出来,只嘟念是班长,是班长……

  这时已近正午,太阳的热劲正足,明晃晃的,满场官兵悄无声息。大家原本满身披挂,旧汗未gān又急出新汗。操场边上的杨树也在为熟人犯急,沙拉沙拉摇头。障碍场上的各种障碍物包括跑道边上的单双杠们,也都把身影缩成最短,盼望这难堪的局面出现转机。等来的却是更糟糕的事情:一、三中队两个指导员,竟对七八个战士叫不出名。这就很丢人。口口声声爱兵,却连兵名都不知,咋爱的!两个指导员一脸苦笑,两头热汗,都不敢正眼看甘冲英,直说名字就在嘴边上,一紧张,你看看……甘冲英、蒲冬阳不敢看叶三昆、宁丛龙,恨不能扇俩小子耳刮子!

  龙振海说:“你俩不是紧张,是不熟悉。再紧张你能忘了你弟弟的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弟弟。战士多好啊,还替你们打掩护,谈心五次以上!其实,你认认真真跟人家谈个两次,也不至于形同路人了。咱们带兵的人,心里要装着兵!”他用粗短的指头戳戳一个指导员的胸口:“问你爱兵有多深,士兵知道你的心。”

  龙振海有些激动。贺东航做好了挨批的准备,想不到龙振海只讲了他的一段经历。

  “我当兵的第一年,gān的是饲养员。那时的市场当然不如现在这么繁荣,逢年过节,连队改善伙食,主要靠自己杀头猪。当时有句话:枪是兵的命,猪是过年钱。新兵都想摆弄个枪pào,一见分给一副猪食挑子,傻眼了,心想早知道当兵喂猪,还不如让俺爹来呢!这年冬天,老母猪要下崽,俺爹的心口疼也犯了,想我。头一年怎好请假?张不开口。指导员把我喊去了,说小龙,回去一趟吧。我心里话,我又没说过,指导员咋知道的?后来才明白,我这个人爱说个梦话,白天想什么晚上就说什么,gān情报工作准砸锅,指导员查铺听见了,又了解了我老乡。他还给我个偏方,说他娘过去用过,灵。我一到家,见爹病得不重,就放了心,又拿那偏方一试,管用。我惦挂着老母猪,住了一天就回连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赶上周末,大家都在俱乐部做游戏。几个战士把指导员的俩眼蒙上,让他挨个战士摸一摸,闻一闻,叫出名来。一连几个都让他叫准了。战士们一见我进门,上来就搂住了,让我憋住气,别出声,把指导员推到我跟前。指导员一摸我的脸,有那么一会儿没吱声,战士们就起哄,摸不出来了吧!指导员左摸右摸,又抽抽鼻子闻了闻,说不对呀,小龙回家了,这会儿回不来呀……也不知偏方管不管用。我哭了,屋里也没声了。我说,是我回来了指导员,俺爹病不重,是想我了,偏方……管用。当天夜里,我跟猪睡一个圈里……

  这个故事在解放军和武警部队流传了几十年,有的说是编的小说,有的说是真人真事。我郑重地告诉大家,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的指导员牺牲好多年了,他当师政治部主任的时候,在一次边境作战当中踩了雷……带回吧,同志们。”

  龙振海转身走了。他扭头的瞬间,贺东航看见有两粒晶莹的东西在他眼里闪亮。值班员也忘了报告。

  贺东航大感意外。

  他没有想到龙振海会用这种方式调查官兵关系状况,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用这种方法还真摸了点真实情况。首长要掌握真实情况简直挖空心思了,可谓用心良苦。他更没有想到,指导员竟然叫不出自己的兵。如果只是坐在办公室里而不是亲睹,是不会相信的。他当过中队长,当年的兵至今还有人同他保持着书信联系,有些兵在他脑子里依然呼之即来。熟悉自己的战士究竟需要多么高的能力和水平?他记起一句名言:战场上士兵都是为战友而战,这是为祖国而战的直观化、具体化。他真担心,官兵关系如此淡漠下去,怎么能引发出振臂一呼:“同志们,为指导员报仇,冲啊!”那样的战斗激情。他还没有想到,龙振海仅用一段亲历就结束了调查,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横批竖批。他想起了父亲的话:传统靠“传”。靠谁传呢?在传统问题上,批下级无异于自批。

  苏娅跟着宁政委上了车,宁政委就在车上指示她:抓紧修改向龙副司令的汇报材料,成绩部分要把捕歼战斗作为重点充实进去,要突出夏若女这类典型,并折she他们平时事迹,可以把他写成一个模范践行官兵一致原则的基层gān部。还要选择一个按照新一代训练大纲严格要求自己并苦练成才的模范,最好再找一个继承前辈革命传统的典型,是个女战士就更好。现在的问题部分太细太杂,要压。给你两个小时修改,上午十点前必须送审。末了关切地说,你也一宿没睡,要注意休息。

  苏娅听罢基本懵了,下车就给贺东航打手机。贺东航既为苏娅犯愁,也为宁政委犯愁。像宁丛龙这类将军,早已把个人的荣rǔ同总队绑在了一起。他确定这三个典型的动机是为了展示总队近年来军政训练的成果。他确认典型的方法也是唯物论的认识论:实践检验、终端问效,先鉴定“瓜”,然后由瓜摸藤,再证明什么瓜儿结在什么藤上。这有什么不妥吗?

  沉吟了一会儿,他才对苏娅说:“有三条供你参考。第一,首长要选的所谓典型,本质上都是好gān部,好战士,讲几句好话,编几个好故事,没什么了不得。我看那个蒙荷也可以考虑入选。第二,宁政委的汇报是党委的汇报,说什么、怎么说,不是你定的事。第三,你不搞别人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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