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叶广芩

  刨子说着将电视安装好,一开,彩色图像清晰地显现出来,演的是江南细雨中的山水。大妞说是比黑白的透亮多了,就跟真的似的。梁子听到声响,跑过来赞道,好大的电视,日本松下,还带遥控呢!妈,您是鸟枪换pào,一步登天了。

  大妞说,妈是得了孙子的济,你们几个,谁也没有刨子孝顺。

  梁子拿遥控器频频换台,有小孩在跳舞,有唐僧去取经,有人在唱爱情忘了的角落,有领导在接见外宾,有马伟在进行诗歌讲座。

  马伟!梁子一片惊喜。

  马伟在侃侃而谈,诗歌是时代的一面旗帜,是千百万人jīng神的凝结,是心与心碰撞的火花……楚辞和国风,建安文学和两汉乐府,唐代诗歌和六朝歌谣……诗歌无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大妞说这就是梁子崇拜的那个诗人,怎么脑瓜顶上一根头发也不长啊?梁子说那是睿智的象征。刨子把电视一关让梁子上自个儿屋跟马伟切磋去,他得帮奶奶给电视找个地方。

  梁子二话不说,赶快往自己屋里跑,进屋就直奔电视,拿手指头点频道,嘴里念叨着,马伟,马伟,可别完了啊。

  李晓莉看他那着急的样子说,至于吗?

  梁子一边找马伟一边说刨子给他妈买了个大彩电,日本原装,能把这一条胡同都盖了。李晓莉把抹布往桌上一拽说,那个双胞胎的刨子是成心跟我斗法呢!yīn损jian坏,能成个双胞胎就能比别人多仨心眼儿。

  梁子全神贯注在听马伟讲诗:

  ……这就存在着一个诗学的理论构架和批评术语的界定问题,在艺术创作方法上,我们不要太过,也不要不及,过与不及皆罪也,与生活一样,一切贵在分寸的拿捏上……

  李晓莉过来啪地关了电视。

  梁子说他刚听到节骨眼上。梁子开电视,李晓莉关电视。梁子说在他家连看电视的权利都没有了,这样的生活真没什么意思。

  李晓莉说,你就看着你们家的人这么欺负我?

  梁子问谁欺负她了,李晓莉说刨子。梁子说,刨子给他奶奶买了一台彩电,怎么就是欺负你了。李晓莉说,刨子怎么早不买,晚不买,偏偏在咱们要搬家的时候买?

  梁子说,你把你那小心眼儿也放放,成天攥仨猜俩的,你累不累呀?

  李晓莉说,你个傻帽,什么时候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点钱呢!

  刨子把电视安在里屋与chuáng相对的位置,他的意思是谁要看谁就看外屋那个黑白的,这个带色的是专给他奶奶看的。他告诉大妞,靠在chuáng上,攥着小板儿,手这么一按,可开,可关,还能随便换台,连被窝都甭出。大妞试了试,还真的挺听话。大妞说,我在被窝里坐着,手指头就这么一动,那头就给我变了,你说它怎么就跟我的心似的呢!

  刨子说,科学发展到这一步了,您老就睛享福吧,以后新鲜事还多着呢。又对大妞说李晓莉要把那台旧的给您,您可千万别要。他紧着赶着买就是要走在李晓莉的前头。大妞问那为什么?刨子说,她把旧电视给您,您不得知她的情?她马上就要搬家了,她想让我给她的新家铺地砖,贴瓷片,封阳台,这些都是借这台旧彩电的光,白gān!这一套活算下来,十台旧彩电也打不住。

  大妞说,她的小算盘怎么打得那么jīng呢?

  刨子让大妞装糊涂。大妞说,我还用装,我够糊涂的啦。

  白新生和福来在紧张地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刘婶一点也不帮忙,好像儿子搬不搬跟她没有一点关系。福来还抱了一线希望,动员他妈一块住楼房去,但是遭到了刘婶的严厉拒绝。刘婶说她身边还有套儿,套儿明年就毕业了,套儿毕了业就跟着她……眼下,刘婶的心全在婚姻介绍所上,介绍所自成立以来一共介绍了三对,没有一对成功的,当前面临着信誉的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婶更不能离开了。

  面对着桌上有数的几张表格和相片,刘婶不死心,刘婶还在给周大夫配对。挑出来一个叫张安仪的,五十九岁,血型O,小学教师……让福来两口子参谋。两口子都还没说话,刘婶就已经定了,说就是她了,明天就把她领来,这回得跟姓周的打好招呼:不许说子宫。

  第二天,刘婶就领着张老师来了。刘婶向张老师介绍,周大夫是好人,解放前是傅作义所属部队国民党军医,傅作义一九四八年起义,算是革命老gān部。周大夫本人有技术,没结过婚,脾气柔和。两人先处一段,要是彼此觉着都合适,也甭拖着,立马就办喜事。这个岁数了,谁也甭说考验谁的话。毛主席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夕是什么意思?朝夕就是早晨跟晚上的意思,也就是说,早晨的事情,晚上解决,具体说就是早晨谈恋爱,晚上结婚……

  张老师说她有点紧张。

  刘婶说,别紧张,你紧张什么?你都有过一次经历了,人家周大夫还是个童男哪,按说他应该比你紧张。

  刘婶的声音刚传到后院,周大夫就赶紧从屋里迎出来了。周大夫问有什么事,刘婶说,没事还不能上你屋里来坐会儿?周大夫堵住门说他屋里乱,下不去脚。刘婶说单身汉哪儿有不乱的,正因为乱,才更需要谈恋爱呢。周大夫说他连被子还没叠呢。刘婶说没叠也没关系,不顾周大夫的堵截,终于拉着张老师进了门。

  刘婶给双方做了介绍,三人三角而坐,谁也不说话。

  刘婶没话找话地说,这是张老师,张安仪。

  周大夫说刚才介绍过了。

  刘婶说,这是周大夫,周一凡。

  张老师说刚才介绍过了。

  刘婶说,是吗?我介绍过了……

  三人谁也不说话,刘婶也没有走的意思。

  墙上挂钟猫头鹰的眼睛一左,一右,滴嗒,滴嗒……

  张老师终于憋不住了,扑哧一乐。

  刘婶说,你乐什么?

  张老师又低头坐着。

  前几日来相过亲的小钱提着大包小包礼品,领了另一名妇女,来看望周大夫了。周大夫如遇救星般将小钱们让进屋,周大夫说想着她就该来了。小钱说她真得感谢街道的婚姻介绍所,要不然怎么能认识周大夫哪。

  刘婶不解地看着周大夫和小钱说,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小钱说,上周大夫这儿,谁敢夸海口说不来了呢?跟着小钱来的女性是她的表姐,也来看看周大夫。

  刘婶问那表姐说是不是高参。小钱说是高珊,珊瑚的珊。

  张老师看这情况,主动提出告辞。出了门刘婶还在埋怨,看这事闹的,他明明说跟那个女的不成,谁想还藕断丝连地连着哪,都怪我,怪我调查不周。张老师表示这没什么。

  周家,周大夫取出了脉枕,对小钱的表姐说,把手搁上来,伸出舌头……

  傅桂英英姿飒慡地冲进九号,手里挥着马鞭子,双腿叉开,站在院子当中高声叫板:王国qiáng,你他妈出来!两个同来的马弁样人物也在一边助威:出来!

  傅桂英说,王国qiáng,你别装熊,你躲什么躲?有种你就出来跟姑奶奶对阵!说着鞭子啪的一甩,如pào仗般在院里响了个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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