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丰子恺_丰一吟【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丰一吟

  这部小说一共911000字,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稿出版的。爸爸在翻译的过程中,把进展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从开始准备到翻译完毕,共四年一个月又二十九天。而从动笔到译完,实际上只有两年九个月又一十八天。

  爸爸为了翻译此书,填了一首《浣溪沙》:

  饮酒看书四十秋,功名富贵不需求,粗茶淡饭岁悠悠。

  彩笔昔曾描浊世,白头今又译“红楼”,时人将为老风流。

  这部《源氏物语》直到爸爸去世后五年多才得开始陆续问世。出版社要我通校全稿并加注。爸爸确实教过我日文,紧接“文革”前我也译过一篇没发表的日文文章。可是要我通校《源氏物语》,那我绝对是没有这能力的。我只答应通读抽校加注,后来还做了一张人物表。《源氏物语》总算于1980、1982、1983年分上中下三册出齐了。

  我家第一台电视机

  1962年1月18日,爸爸受照顾,以450元买到了我家第一台电视机。那时的电视机是黑白的、电子管的,很庞大。而且不像现在这样买来就可以看,必须去电视台接受“培训”。我去了。在一个厅里坐满了人。上面的教师教我们如何开机,如何调水平同步和垂直同步等等。

  电视机拿到我们家后,家里的人多么兴奋啊!以前,隔壁91号的“小弟”为我装了一台十分庞大的录音机,我们已经兴奋得不得了。以前认为“话出如风,怎能追回”。可如今就是能追回,让自己再听一遍。真神秘啊!故乡来的亲戚听了自己的声音,更是觉得神奇。笑声充满了日月楼。

  如今又有了一台电视机,不仅能听,还能看———可不是看自己啊。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录进磁带制成光盘在电视机里播放,让自己看自己。那时是电视台播放什么我们就看什么,而且好像只有一个电视台,还不是从早到晚播放。可我们已经够高兴了。每天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享受———不!才不是爸妈和我姐弟四人呢。亲友们全家出动,周末来看电视。这个消息还传遍了里弄。邻居纷纷前来试探:是否能“揩油”进来看看?我们都允许。客厅成了个小戏院,座无虚席。

  我们在观众席的正中间前排放一只沙发。这是爸爸的专座。他每晚都在这里度过欢乐的时刻。

  可是后来有一晚,爸爸在看电视的中途上楼去了,久久不回。我便上楼去看个究竟。

  “爸爸你为什么不下来看电视了?”

  “……我想休息休息。”

  我听得出爸爸说的不是真话。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说了实话:“坐在我后面的那个男孩位子比我高些,他往前靠在我的椅背上,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正好喷到我头颈里……”

  噢,我终于明白了。

  “那我下去把位子挪一挪。”

  “不要!今晚的电视不大好看。我本不想看。”

  爸爸对别人是能照顾就照顾,宁可牺牲自己。我们家乡有句话,叫“香火赶出和尚”。我知道爸爸的脾气,也就不再勉qiáng。好在那个男孩不是每个周末都来。

  这台笨重的电视机一直用到“文革”抄家被画院抄走。爸爸的“问题”解决后,电视机和其他的东西一起还来,我们就把电视机放在三楼了,因为那时客厅已被迫退租,由别人住了。爸爸去世后,我和“文革”中从复旦大学迁来同住的华瞻哥家分炊。那电视机留给他们,我另买了一台小电视机。那时倒已有了半导体电视机,但我没钱买大尺寸的,就买了一台9英寸的,把女儿的眼睛也看成了近视。如今我家的经济条件大大改善。2000年从漕溪北路迁到斜土路以后,三间房和厅内各有了电视机。回想当年,不胜感慨。

  困难时期

  1961年开始,我国面临困难时期。是什么原因造成困难,我已经被弄糊涂了。一会儿说是自然灾害,一会儿说是苏联专家撤走,一会儿说是“浮夸风”造成。莫谈国事吧。我只说说我家当时的情况。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开门七件事,凡与衣食行有关的,都供应困难了。为了抑制抢购或供应断档,政府发行了种种票票,我记得有:粮票(分全国通用和本市使用)、油票、肉票、鱼票、豆制品票、盐票、糖票、还有供应日用副食品的小册子(买西瓜凭这本子,买火油、煤球也凭这本子)、此外还有布票、纺织品券、线票、手帕票、糕点票、就餐券、香烟票、火柴票、肥皂票、电视机票、缝纫机票、脚踏车票、手表票,还有华侨票,共22种。可能还有我忘记了的。其中豆制品票还分上中下三旬供应,而且每张小得像大拇指的指甲一样。每次领来票票,总是由我分好包好才jiāo给妈妈。

  到chūn节时,另有票票分大户小户供应。例如:家禽、蛋品、海味、龙头烤、海蜇、海带、gān果、gān菜、粉丝、大水果、小水果、蜜饯、白酒、huáng酒、啤酒、糖年糕。

  我记得西瓜供应很少,夏天一户只供应一个(也分大户和小户)。如病人要吃而不够时,得凭医生证明才能买到半个。

  华侨票必须有外汇的人家才有。我家托新加坡广洽法师的福,经常有华侨票。持此种票到华侨商店去,几乎样样都有卖。不仅我们自己,连故乡的人也沾了光,常来上海买电视机、脚踏车之类。

  上海政协还有一个叫“文化俱乐部”的地方,专供委员及其家属免票用餐。画院有时也有一些优惠。美协还设法供应爸爸每天6两huáng酒。所以我家受影响总算不大。我只记得我用糕点券买来一块点心,要分成4小块慢慢享用。如今也是这样,但性质完全不同,如今是因为供应太丰富了,我怕自己吃得太多会更胖,才用此法限制自己每次少吃点。

  有一件事使我终生遗憾。雪恩娘因乡下粮食不够,儿子镇东陪着她来上海,希望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期。那时通信息是很困难的,故乡来的人几乎都是不告而来。可爸爸已决定和妈妈偕我上huáng山,一切安排就序,次日动身。爸爸没有改变既定的主意,他邀雪恩娘同行,雪恩娘坚决不肯。爸爸便把雪恩娘一起带到杭州,把她留在满娘家,我们自去huáng山,讲好回来接她一起到上海住。亲姊妹在一起叙旧,也蛮好。可是雪恩娘住了没几天,我们回来接她时她已回家乡去了。我们很纳闷。满娘虽然性格多忧,但绝不会讨厌妹妹雪恩娘,何况受爸爸之托。后来爸爸想起,原来雪恩娘从小去乡下当童养媳后,每次来娘家,总是住不惯而提早要求回乡的。这么一回忆,倒确实如此。但家乡毕竟吃不饱,给了她钱也买不到吃的。不知她后来怎么过下去了。那时家乡没电话,无法通消息。对这件事我心底里一直留下一份遗憾。供应好转后,故乡来人络绎不绝,但雪恩娘总是很少来,来时说好住几天,也总是提早走。

  故乡的亲人们对我们在人情上的欠缺,从来不放在心上。一直到现在还是诚恳相待,热情无比。

  日月楼鼎盛时期

  有了这么宽大的房子,住在外面的宝姐先姐和她们的孩子们、故乡的亲友们都经常来玩。家里到了星期天常常很热闹,甚至星期六的晚上就有外孙来住宿。(那时每周只有星期天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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