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97)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聚仁

  高长虹(他是山西人〉,他曾追叙他和鲁迅最初相见的印象,说:"我初次同他〈鲁迅)谈话的印象,不但不是人们传说中的鲁迅,也不很像《呐喊》的作者鲁迅,却是一个严肃诚恳的中年战士,鲁迅那时仿佛一个老人,年纪其实也只四十三四岁。他的中心事业是文艺事业、思想事业,不过因为当时的环境

  , 不好,常持一种消极的态度。写文章的时候,态度倔qiáng,同朋友谈起话来,却^ 很和蔼谦逊。"他的说法,也很真实真切的。在鲁迅那一面,对长虹的印象是传 这样:长虹"乃是我今年新认识的,意见也有一部分和我相合,而似是安那其

  主义者。他很能做文章,但大约因为受了尼采的作品的影响之故罢,常有太晦湮难解处"①,也可说是很不错的。鲁迅对他期望很大,为了《莽原》,有一

  迅全集》第7卷,第80页

  年多时间,长虹他们时常到鲁迅家中去。有一回,为了校正长虹的稿子,鲁迅

  真是吐了一口血,也可说是费尽心力了。长虹第一本杂感和诗的合集《心的

  探险》,便是鲁迅替他编订,设计封面,编入《乌合丛书》中去的。

  后来,鲁迅到厦门去了,长虹和鲁迅翻脸了,原因是《莽原》压下了向培良的剧本。于是长虹便在《狂飑》上大骂鲁迅了,说是"青年的绊脚石哪,世故老

  人哪,戴着纸糊帽子的思想权威者,入于身心jiāo病之状也矣"哪,使鲁迅伤心了。到了后来,鲁迅才知道髙长虹之所以骂他,向培良的稿件只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原由,真实的原因,却是"为了一个女性"。鲁迅在给景宋的一封信中, 说,那流言,是直到去年十一月,从韦素园的信里才知道的。他说,由《沉钟》社里听来,长虹的拼命攻击我,是为了一个女性,《狂飚》上有一首诗,太阳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我这才明白长虹原来是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

  息地到我这里来的原因,他并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①鲁迅知道了这实际的原因以后,就做了 一篇小说,和他开了一点小玩笑,寄到《未名》社去。

  这篇小说,便是故事新编中的《奔月》。

  在《奔月》第二节中,老婆子问羿是谁,他回答"我就是夷羿",并且说:"有

  些人是一听就知道的。尧爷的时候,我曾经she死过几匹野猪,几条蛇……"但

  老婆子却笑起来了 :"哈哈骗子,那是逢蒙老爷和别人合伙she死的。也许有你

  在内罢;你倒说是你自己了,好不识羞!"夷羿道:"阿阿,老太太,逢蒙那人,

  不过近几年时常到我那里来走走,我没有和他合伙,全不相gān的。"最后,羿在

  回家的路上,被逢蒙一箭she中了他的嘴,一个筋斗,他带箭掉下马去了,逢蒙二

  便慢慢蹵走过来,微笑着去看他的死脸,但羿忽然张开眼睛,直坐起来,他吐;

  出了箭,笑着说:"你真是白来了一百多回,难道连我的啮镞法都没有知道呢,九

  这怎么行。你闹这些小玩意儿是不行的,偷去的拳头打不死本人,要自己练练才好。"这段小说,和这段故事一对照,当然十分明白了。不过,在《两地书》 《未出版以前,除鲁迅和景宋之外,也只有长虹和其他少数《莽原》的朋友领悟

  这小说的含义的②

  依林辰的说法,鲁迅那篇《奔月》的动机,只有他们那个三角小圈子中人

  ①《鲁迅全集》第7卷,第321页。

  鲁

  迅评传

  体会得的。我却以为《莽原》那一群人,大概都明白的。鲁迅有一封写给李霁

  野的信中说:"《狂飚》停刊了 ,他们说被我yīn谋害死的,可笑……尚钺有信来, 对于我的《奔月》,大不舒服,其实我那篇不过有时开一点小玩笑,而他们这么头痛,真是禁不起一点风波。"①鲁迅的本意,以及《狂飚》社那些年轻人的反应,可以看得很明白了。当时,高长虹也曾自己辩白了一回,说:"一天的晚

  上,我到了鲁迅那里,他正在编辑《莽原》,从抽屉里拿出一篇稿子来给我看, 问写得怎样,可不可修改发表。《莽原》的编辑责任,完全由鲁迅担任的,不过他时常把外面投来的稿子先给我看。我看了那篇稿子,觉得写得很好,赞成发表出去。他说作者是女师大的学生,我们都说女子能有这样大胆思想,是很不容易的了。以后还继续写稿子来,这人就是景宋。我那时候有一本诗集,是同《狂飚》周刊一时出版的。一天,接到一封信,附了邮票,是买这本诗集的,这人正是景宋。因此,我们就通起信来,前后通了有八九次信,可是并没有见面,那时,我仿佛觉得鲁迅同景宋的感情是很好的。后来我在鲁迅那里同景宋见过一次面,可是并没有谈话,此后连通信也间断了。以后人们所传说的什么什么,事实的经过却只是这样的简单。可是这种朴素的通信,也许就造成鲁迅同我伤感情的第二原因了。

  从手法说,髙长虹不仅不十分高明,而且经鲁迅一揭穿,格外显得十分卑劣的。他在另一写给李霁野的信中说:"《狂飚》的人们,似乎都变了曾经最时髦的党了。尚钺坏极,听说在河南,培良在湖南,高歌长虹似乎在上海。这一班人,除培良外,都是极坏的骗子。"②而鲁迅那篇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说:

  新女性八月号登有"狂飚社广告"说:狂飚运动的开始,远在二年之

  前……去年chūn天,本社同仁与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及少数最进步的青年文学家合办《莽原》^兹为大规模地进行我们的工作起见,于北京出版之《乌合》、《未名》、《莽原》、《弦上》四种出版物……所用稿件,皆系以个人名义送来;对于狂埯运动,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运动,运动什么。

  《鲁迅全集》第11卷,第538页。

  同上书,第590页。

  今忽混称"合办",实出意外;不敢掠美,特此声明。又,前因有人不明真

  相,或则假借虚名,加我紙冠,已非一次,业经先有陈源在《现代评论》,近有长虹在《狂庵》上,迭加嘲骂,而狂飚社一面又賜以第三次"纸糊的假

  冠",真是头少帽多,欺人害己,虽"世故的老人",亦身心之jiāo病矣。只得又来特此声明:我也不是"思想界先驱者"^此等名号,乃是他人暗中

  所知,别有作用,本人事前并不知情,事后亦未尝高兴。倘见者因此受愚,概与本人无涉①。

  长虹他们,一面要利用鲁迅这一招牌,一面又在明显地打击他,这也是鲁迅接近青年后,所最痛心的打击。鲁迅曾在写给景宋的一封信中说:"有靑年攻击我或讥笑我,我是向来不去还手的,他们还脆弱,还是我比较的禁得起践踏。然而他竟得步进步,骂个不完,好像我即使避到棺材里去,也还要戮尸的样子。……所以我已决定不再彷徨,拳来拳对,刀来刀挡,所以心里也很舒服了。,,②

  不过,在恋爱场合,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竞争,看起来,中年人尽管有若gān显著的弱点,然而胜利常属于中年人,这也是鲁迅所以轻取"嫦娥"的快意之举。鲁迅和许景宋的情书,以《两地书》的书名刊行,其中虽有删节之处,大体上,可以使我们看了,不觉得肉麻。鲁迅自言:"《两地书》,其实并不像所谓'情书、一因为我们通信之初,实在并未有关于后来的预料的;二则年龄、境遇都已倾向了沉静方面,所以决不会显出什么热烈。冷静,在两人之间,是有缺点的,但打闹也有弊病,不过,倘能立刻互相谅解,那也不妨。三我们以这一本书为自己纪念,并以感谢好意的朋友,并且留赠我们的孩子,给将来我们所经历的真相。"③这话说得很老实。但一个人的情书,都可以公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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