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_岳南【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岳南

  此次行动,按照石璋如的说法,“因为南京离上海很近,战事吃紧,所以先行装箱”。在具体作业中,首先选择重要的文物装箱,“像骨头就选人骨,其他部分就留下,这也是一种决定”。根据不同的情况,傅斯年与李济、梁思永商定,已捆装完毕的60箱最珍贵中西文图书及善本书等,由李济亲自负责押运到南昌农学院保存,其他800多箱出土器物,陆续运到南京下关码头装船,分批运往长沙,由梁思永总负责,组织雇用船只、运输、安置等事宜。

  就在装船过程中,上海战事已到了最为酷烈的阶段,日本飞机开始飞往南京实施轰炸。在pào火硝烟中,一批又一批满载着成箱国宝的轮船悄然离开下关码头,沿长江溯水西行,向长沙进发。史语所大部分人员连同家眷一同随船起程,流亡西南。

  在淞沪战场上支撑了三个月之久的国军最终力不能敌,全线败退。11月12日上海沦陷;日军进攻首都南京,12月13日,南京失守。未久,骄狂的日军沿水陆向武汉三镇疾速推进,随国民政府撤往重庆的蒋介石发表“扬子江将有巨战”的讲话。

  大战在即,而长沙与武汉只有300公里之遥,一旦武汉失守,长沙势难独撑。面对危局,无论是由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刚组建不久的长沙临时大学,还是中央研究院迁往长沙的几个研究所,又一次面临迁徙流亡的历史性抉择。

  醉别清溪阁(2)

  何处是安身之地?长沙临时大学委员会在迁往重庆还是昆明之间摇摆不定,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此时正在香港,傅斯年已随中研院总办事处迁往重庆。在群龙无首的境况中,中研院长沙工作站委员会的几名常务委员,几番讨论未能达成共识,谁也不知要流落何处更为有益。在进退维谷的绝境中,梁思永以中研院长沙工作站委员会常务委员的身份,与史语所代所长李济共同召集所内主要人员开会商量对策。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总算拿出了一个大概的应对策略,这便是许多年后石璋如在回忆录中所说:“为了此地同仁的安全,不能够留在长沙工作,要再搬家。搬家的地点目前虽然还未确定,只有一个先决原则:同仁的家庭没有沦陷的话,就先回家;家庭沦陷的话,可以跟着所走,只是地点未定;若不想跟着所走,也可以自便。决定此一原则之后,就让各组自行商量。”

  1936年左右,梁思永在南京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留影史语所考古组(三组)经过协商,决定先把个人手头的工作尽快结束,全部jiāo付李济主任处,再谈个人去留问题。经过几天紧张忙碌,所有资料全部收集起来,按顺序打包装箱,倘日后有其他人接手,可以按照原来的顺序继续工作,不至于茫无端绪。待这项工作结束后,梁思永和李济召集考古组全体人员集会,议决各人的去留问题。商量的结果是:李济是组主任,不能走;董作宾专门研究甲骨,安阳殷墟出土的所有甲骨都需要他负责保管研究(按:当年殷墟发掘时,李济与董作宾有一个君子协定,出土甲骨由董作宾研究,其他出土器物由李济等人研究),因而也不能走;梁思永正研究殷墟遗址西北冈出土的器物,同时又是中央研究院长沙工作站管理委员会常委,即使走,也要等各所的事务告一段落才能走,因而暂时不动。同时,李、董、梁三人属于中央研究院的高级委员,都带有家眷,上有老,下有小,所谓拖家带口,真要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前行的脚步是不易迈出的。

  李、董、梁“三巨头”无法脱身,考古组的“十大金刚”却要各奔东西了。10人中,除尹焕章于殷墟发掘后留在开封外,李景聃、石璋如、刘燿、祁延霈、王湘等5人要走,只有胡福林、李光宇、高去寻、潘悫等4人留下。这个结果,使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表的悲怆、苍凉的yīn影。

  去留问题在吵吵嚷嚷中好不容易拍板定案,天色黑了下来,梁思永与李济决定三组全体人员到长沙颇为有名的酒肆--清溪阁举行告别宴会。据李济等人回忆,清溪阁乃长沙一小有名气的湘菜馆,兼营面食,门店位于八角亭鱼塘街街口。该店所售“卤子面”以碎香菇、金钩及海鲜余料为码,且码多,鲜味异于常家,深受食客的欢迎,为各方人士云集之地。后来清溪阁名声远播,尤其扬名于海峡两岸学术界,实因与文化史上一件不可忽视的事件--此次史语所考古组同仁前来聚会有关。正是有了这一意义非凡的聚餐,才使它有幸在中国文化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段久远的印痕。

  这个晚上参加的人员,除李、董、梁“三巨头”和“九大金刚”外,还有几位技工。由于人员较多,一室分成两桌围坐。此时,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悲凉加忧伤无形地袭上心头,菜还没有上桌,几个年轻人就开始叫酒,很快喝将起来。“三巨头”的酒量都不算大,只能勉qiáng应付。而年轻又经常下田野的几个北方汉子,如王湘、刘燿、石璋如、祁延霈等,倒有几分中原好汉与山东响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待把各自面前的酒杯倒满,几条汉子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开席。

  众人端着酒杯站起来,“九大金刚”面色严峻地相互望着,齐声呼喊“中华民国万岁!”各自举杯,一饮而尽。第二杯酒端起,众人皆呼“中央研究院万岁!”一饮而尽。第三杯酒端起,再呼“史语所万岁!”又是一饮而尽。第四杯喊“考古组万岁!”第五杯是“殷墟发掘团万岁!”第六杯喊“山东古籍研究会万岁!”(按:该会最早成立,并促成了城子崖遗址的发掘,傅斯年、李济、梁思永等都是常务委员。)第七杯是“河南古籍会万岁!”第八杯是“李(济)先生健康!”第九杯是“董(作宾)先生健康!”第十杯是“梁(思永)先生健康!”第十一杯是“十大金刚健康!”如此这般痛快淋漓地喝将下去,王湘、祁延霈、刘燿、石璋如等表现最勇猛的“四大金刚”,端着酒杯各自摇晃了几下,眼前发黑,腿打哆嗦,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倒了下去,霎时进入了酒场中所谓的“默默无语”、人事不省的最高境界。

  第二天,石璋如等“五大金刚”从沉醉中醒来,各自收拾行李,含泪作别同仁,离开长沙,星散而去。

  苦难的李庄岁月(1)

  苦难的李庄岁月

  1937年12月,根据国民政府指令,设在长沙的临时大学撤往昆明,另行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中共驻长沙办事处的徐特立等几位书生闻讯,急速来到临时大学讲演,坚决反对西迁,鼓动学生抵制国民政府与学校当局的号令。无奈形势比人qiáng,徐特立等人的操纵只能是一厢情愿,临时大学师生义无反顾地打点行装,毅然迈出了西迁的步伐。

  几乎与此同时,中研院总办事处于重庆发出指示,电令在长沙的史语所与社会学所、天文所、物理学所等设法向昆明转移。据《史语所大事记》本年度十二月条:“议迁昆明,图书标本迁昆明者三百六十五箱,运重庆者三百箱,运桂林者三十四箱,待运汉口者两箱,等运香港者五十二箱,其余六十多箱暂且封存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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