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评传_潘怡为【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潘怡为

  老舍说,他想把乔仁山写成一个“罕默列特”(即莎士比亚笔下的汉姆雷特)式的人物,这个剧本最初的题目就叫《新罕默列特》,从这一段独白看,老舍的确在写一个复杂的性格。乔仁山的理想、热情、思考,他的顾虑、缺少决断和略带悲观,是揭示得相当充分和深刻的。这样写,真实地反映了生活在国统区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jīng神苦痛和重重矛盾,在没有找到出路之前,他们彷徨和苦闷,是很自然的。然而,乔仁山毕竟是新时代的青年,所以老舍不会让他的青年主角永远犹豫和悲观下去。老舍说:“是的,我还是教他有所顾虑,行动迟缓,可是他根本不是个怀疑抗战者;他不过是因看不上别人的行为,而略悲观颓丧而已。这个颓丧可也没有妨碍他去抗战。”(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乔仁山最后终于冲破家庭的牢笼,战胜自己的弱点,勇敢地奔赴抗战的前方去了。老舍这样处理,决不是给作品硬添上个光明尾巴,而是对最终走向抗战的千千万万青年知识分子的一个礼赞,也为正在彷徨苦闷的青年指明了出路。它使剧本所表达的主题更完整、更深刻了,而且和老舍抗战以来多次阐明的文艺应服务于抗战的主张是一致的。

  《归去来兮》中的另外两个人物吕千秋和李颜,较多地倾注着作者自己的感情,在老舍抗战剧作的人物系列里,他们是独特的。吕千秋是一位画家,他正直、热情、乐观,视金钱为丑恶,在贫困中执守善良无私的美德。他有一颗爱国之心,最后到前方去了。他的爱国热情,不仅鼓舞了女儿,也教育了乔仁山。老舍写这一人物,一方面是要塑造一位抗战艺术家的形象,一方面则是通过他和乔绅的对比,表达自己的爱憎。吕千秋和乔绅,自幼是朋友,但是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是分道扬镳的。乔绅钱财富足,最后落得众叛亲离,在劫难逃;吕千秋穷困潦倒,但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人情融融。这是一个对比。老舍对于善良、正直的人们的爱,对于灵魂卑污、一味营私者的厌恶,熔铸在这个对比中了,读者是不难体会到的。李颜的形象,具有一定的象征性。老舍说:“她是个活人,而说着作者要说的话,并且很自然,因为她有神经病。”(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李颜是“疯妇”,但作者毫不渲染她的错乱失常,而只借其“疯”,让她在适当的场合,讲最清醒的话,直接地倾吐作者自己的爱憎。这种艺术处理的结果,就使这一形象具有了象征的意味。李颜的形象,在剧本中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和乔仁山形成对比,一个坚qiáng,一个软弱,一个果断,一个多虑,在对比中,不仅使各自的个性表现得更鲜明,而且由于qiáng烈地突出了李颜的复仇心理,颇能唤起读者的抗战热情。

  《谁先到了重庆》以北平为背景,表现了沦陷区人民渴望摆脱日本侵略者奴役的心情。为了克服以往剧作中不注意舞台效果及人物的动作性较弱的缺点,老舍在这个剧本中有意照顾了舞台调度上的某些特点和需要。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这一回,我的眼睛是常常注意到舞台的”(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有助于上述弱点的克服,然而又带来了新的问题,由于人物动作过多而形成了芜乱,同时,老舍擅长刻划人物性格和jīng于对话的本领,颇难发挥。老舍在完成这一剧本后,深有感触地说:“我看哪,还是去写小说吧,写剧太不痛快了!处处有限制,腕上如戴铁镣,简直是自找苦头吃!”(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由此以后,老舍真的开始酝酿写小说了。

  在酝酿写小说的同时,一九四三年,他还是和别人合作,又完成了两个剧本,一个是与女作家赵清阁合写的四幕话剧《桃李chūn风》(又名《金声玉振》),一个是与肖亦五、赵清阁合写的四幕话剧《王老虎》(又名《虎啸》),这是老舍在抗战时期的最后两个剧作,这两个剧本都有较好的基础,因为老舍当时疾病缠身,加之又是与他人合写,未能进一步修改加工。

  我们介绍了老舍的抗战剧作,并对几个重要的作品作了简要的分析。老舍的抗战剧作是老舍贡献给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份重要遗产。这些作品全部取材于抗战时期的现实生活,尽管在反映生活的深度上存在着差别,但是总起来看,它们所包含的社会内容是丰富的。尤其是作家的爱憎感情,在剧本中表达得鲜明而感人,构成了这些抗战剧作的一个重要特色。它歌颂英勇献身的抗日将领,它赞美人民的抗日热情,它鞭挞汉jian,揭露国统区种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讽刺发国难财的“政府”官僚与投机jian商,它揭示善良者的美好心灵,涤dàng青年的悲欢苦闷的情绪,在真实、自然的生活描绘中,无不流溢着作者的鲜明的感情色彩。由于作者的爱与憎都紧密地联系着全民族的抗战事业,所以作品的时代感,也就显得比较明确而有力。

  老舍是一位有不竭的艺术探索jīng神的作家。写话剧,本来是他宣传抗战的一种形式,但是他决不因宣传而忘记艺术。在创作中,他不断总结成功与失败的经验教训,力争通过完美的艺术,唤起读者与观众的共鸣。这种探索jīng神,使他对话剧艺术的表现手法与特点,有了较为透彻的了解与把握,这就为他建国以后从事话剧创作准备了充分的条件。无论从那个方面看,他的抗战剧作都是值得重视和研究的。

  《火葬》及其它

  老舍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小说创作,从时间上看,集中在一九三九年以前和一九四四年以后。中间的五年,创作的重心是话剧与通俗文艺,小说写作几乎近于停顿。整个抗日战争时期,老舍所写的短篇小说,多数都收在《火车集》与《贫血集》中了。这些作品,就内容而言,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正面描写人民的抗日行动,表现了爱国主义的严肃主题,如《浴奴》、《人同此心》、《小木头人》等。《浴奴》中胖妇人的形象着墨不多,却有感人之处。这个处于生活底层的普通妇女,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当小陈和小孙两个社会渣滓,拐骗她去陪日本兵洗澡时,胖妇人趁机将日本兵掐死,之后,她跳楼自尽。胖妇人的信念只有一个:“我的丈夫,死在南口,我今天也杀死一个!”。《人同此心》也是写沦陷城市中人民的反抗斗争的,我们看到,时刻设法杀日本侵略者的不光有血气方刚的大学生,还包括拉洋车的苦力和在胡同口缝补衣袜的老妈妈。这些作品的主人公,都是生活在日寇铁蹄下的普通平民百姓,他们在各自的处境中,为消灭侵略者尽力。他们的仇恨、信念与行动,显示了蕴藏在民众中的抗敌力量。这些作品的格调,悲壮而又深沉,作者的笔底,充溢着一股浩然正气。另一类作品主要是bào露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现实,鞭挞官僚、汉jian及流氓市侩,把旧中国的污秽的世态,展示给读者,引导读者在思考中否定那个弊病百出的旧世界。这类作品以《不成问题的问题》最佳。当年李长之在评论这篇小说时,特别称赞“其中的对照太好了”(注:李长之:《老舍:〈贫血集〉》,《时与cháo文艺》第三卷第3期,1944年5月15日出版。),是很有见地的。对照,可以把“各个人物用更加对立的方式彼此区别得更加鲜明些”(注:恩格斯:《致斐·拉萨尔》。),它既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的艺术方式,也是深入地开掘主题的一种手段。《不成问题的问题》中树华农场的新旧两位主任就是一个绝妙的对照。旧主任丁务源是一位懒惰而又贪婪的小官僚,除了向股东们送礼之外,他几乎不做任何事情。“他绝对的没有任何理想,所以想发愁也无从发起。他看不出社会上彼此敷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只知道敷衍能解决一切。”他认为“天下事都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他根本不去办。在他的统治下,树华农场日趋败落,肥鹅大鸭被盗,牛羊饿得乱叫,蔬菜果树连年减产,农场的赔损越来越严重。农场实在办不下去了,换了一个新主人尤大兴。尤大兴本来在美国学园艺,抗战开始以后,他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回了国。他想改善中国的农业,“把他的血汗献给国家”。来到树华农场以后,他以身作则,并对工人实行严格要求,按科学方法管理果树与农作物,有条不紊地对农场实行了整顿,农场的面貌很快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大兴的确是一位典型的事业家。可惜,他的事业并未能继续下去。不久,丁务源又重被委任为主任,尤大兴被革职了。小说结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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