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_韩寒【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我说,不讲,怕可以讲到目的地。

  娜娜说,那算了,我怕到了目的地你还没讲完。反正到了我就走了。

  我说,你能走去哪里。

  娜娜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能再做那一行了,会伤到宝宝了。但是也没有人可以让我

  工作,谁那么傻啊,给我发两个月工资就放产假了。可是我的积蓄又被罚了,所以我到了那

  里,打几个电话问一下,我想我会去投靠孙老板。我以前听说过,孙老板就关押在你要去的

  那个地方的监狱,出来以后就在那里做生意。

  我说,你怎么找到他?

  娜娜一笑,道,我有他电话。

  我说,你先联系一下,万—他电话号码换了呢?

  娜娜说,我不,我要到了那里再联系。

  我问道,为什么?

  娜娜说,因为换,或者没换,这个事情其实是已经存在的,我早知道,晚知道,反正都

  一样,改变不了什么结果。我们一路上还有好几百公里,万一打不通,我难过好几百公里。

  我不。

  我说,你真是自欺欺人特别有一套。

  娜娜说,那是,要不然我怎么保持乐观。

  车流渐渐开动,想来前面事故已经处理完毕。娜娜一下子活跃起来。往前蹭了大约十分

  钟,事故现场展现在我们的眼前。由于事发地是一个微微的上坡,所以好多淡红色的液体往

  下流。我说,肯定是事故现场在冲洗。

  娜娜说,这么多血。

  我说,要不然怎么会堵那么久。

  娜娜说,那可能是死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

  过了两台遮挡在我眼前的公共汽车和卡车以后,眼前一台大卡车侧翻在路上,满地都是

  西瓜的残骸,阳光洒在一片红色的瓜瓤上,周围的色温也骤然提高,我见娜娜展露了笑容,

  她说,虚惊一场。

  我说,娜娜,你知道么,“虚惊一场”这四个字是人世间最好的成语,比起什么兴高采

  烈,五彩缤纷,一帆风顺都要美好百倍。你可懂什么叫失去。

  娜娜说,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我就在意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全部的东西。

  我说,他是你和他爹的共同财产,你 23 条染色体,他 23 条染色体。

  娜娜问我,什么是染色体。

  因为自身理论基础不扎实,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我只得告诉她,这个孩子的基因,

  你占一半,他爹占一半。

  娜娜带着真心的失望说,啊,我只占一半啊。

  我说,是啊,你还想占多少?

  我认为,怎么都应该我占的多吧。因为是在我肚子里,不应该是 23 对 23,应该是??

  23 加 23 等于 46,我觉得最少我应该有 26,孩子的父亲是 20。

  我说,娜娜,这个不是公司的股份,我知道你想控股,但是这个真的是没有办法商量的。

  娜娜抚了几下肚子,说,哦。

  前路顺畅平坦,我问娜娜,娜娜,你的理想是什么?

  娜娜说,我说过了,我的理想就是桑拿里上班,安全,赚得多。但是我一直在洗头店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后来到了酒店里,就是碰到你的那种酒店,也只是在美容美发部,

  不是在桑拿部。不光抽水少,起价低,而且还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胆,一旦门外有什么动静,

  都紧张得不得了。我其实去过桑拿工作,这个桑拿还不错,可是我就去了—天,我就给送回

  来了。

  我笑道,什么桑拿,这么罩不住。

  娜娜说,名字我都忘记了,反正桑拿就这些个名字,什么皇宫啊,什么泉啊,是在重庆。气

  死我了。不过重庆我倒是挺喜欢,弯弯曲曲,上山下山,我一直迷路。我就喜欢让我迷路的

  地方。

  我说,为什么,你不是没有安全感么?

  娜娜说,嘿嘿,反正再迷路也出不了重庆,我做来做去做这个,套路也就是那么几个,

  走个路你还不能让我走出点新鲜感来啊。

  我说,重庆我也去过,但是我就不迷路。

  我想起我在重庆的生活。离开了孟孟以后,我直接去了重庆。因为我要重新离开一个城

  市。到了重庆,我又找了一家报纸工作。那个时候四川的报业还算不错,我觉得手脚也能更

  加自由一点。我去那里的第—个新闻报道就是去暗访了一个洗浴中心,因为这些事情,又安

  全,又无后果,又出新闻,还能获得无知百姓的jiāo口称赞。

  我在我住的地方溜达了好几圈,锁定了一个桑拿,桑拿的名字叫海上皇宫。我年轻气盛,

  在漂泊的旅途中一旦想在一个地方歇歇脚, 还是希望能和这些歇脚的地方有尽少的隔阂。和

  一座城市jiāo往与和女人jiāo往是一样的,和女人必须做几个爱才能真正地去掉隔阂, 在一个城

  市里也必须找几个桑拿,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了解一个城市最快速最贴切的方法。 反正据我

  所知,我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gān的。当然,这些都是在有女朋友之前。当你爱上一个人,

  你就会戒了这些,对着一个人专心致志,埋头苦gān。海上皇宫让我了解了重庆,但是我过河

  拆桥了。

  在我最后一次去了海上皇宫以后,我写了一篇稿子,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以记者暗访的

  名义写到了这家桑拿的色情服务,当然,和所有类似的无耻稿件一样,我的结尾是:最后,

  记者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离开了这家桑拿洗浴中心。

  在我离开这个行业以后,我还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先是记者觉得累,需要按摩,然后

  是记者到了一个洗浴中心里。我想不会有这么没有生活常识的记者。等到了洗浴中心以后,

  必然是被服务生引到了一个包间,在这个包间里,女技师先是假模假式地给记者按摩了三分

  钟,然后要么手滑向记者的私处,要么按摩师问记者,需要不需要特殊服务。然后每个记者

  必然很懵地问,都有些什么啊?每个技师必然很实诚地告诉记者,什么都有。然后记者就要

  了一个什么都有。在技师把衣服全部脱完以后记者必然会身体不适或者朋友出事,然后离开

  了洗浴中心,回家就写了这么一个稿子。

  就像事后,我谴责了自己很多年一样,每次看见这样的新闻稿,我都心情难以平静。我

  觉得这是错的,但正如人憋的时间长了就要去桑拿一样,记者也会憋,我深知什么都不能披

  露的痛苦,所以最后憋出了问题,披露了最能解决人民群众这个问题的场所。这是一场眼角

  和眉梢的误会,我不怨愤他们,我只是自责我自己。

  尤其是看着身边的娜娜的时候,我深知不是每一个小姐都像娜娜一样唱不口水的歌,说

  不掉渣的话,我也深知婊子的无情,正如戏子的无义。但这对婊子和戏子都不公平,我们的

  一生很难对婊子动情,很难对戏子动心,纵然我对婊子动情,婊子也很少赠我真情,纵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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