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献给你_冯小刚【完结】(5)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小刚



  眼前的这位女兵显然不是特别执著的那种。几支曲子下来,她已经热情洋溢地换了好几个舞伴,对每个邀请她跳舞的人都报以优质的服务。

  她的长相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她的脖子十分的光洁。因为是在8 月里,天很热,她没有穿白衬衫,空堂穿着的确良夏装,光洁的颈部优美地立在军装的小翻领中,使脖子看上去更白,领章看上去更红。

  女兵这种穿军装的方式在夏天里很普遍。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脖子空堂穿上军装,把军帽塞进军挎包里走出军营。严格地说,这种着装方式是不符合条例的,但看上去却是楚楚动人。

  现在只要是提到性感这个词,我首先想到的画面就是以上的描述。直到今天我都想为这样一个细节拍一部电影,抒发多年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兵情结。

  我因为没有抓住机会,那天又是láng多羊少,跳不成舞就只得陪着其他蓄势待发的生人聊天。

  那时我才26岁,正处在行动多于思考的年龄,不像现在身经世态炎凉历尽种种坎坷总有一肚子的委屈渴望向人倾诉。所以聊天就显得十分的苍白空dòng,挖空心思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最常用的问话就是,你是哪儿的?你们家住哪个区?你们那儿的谁谁谁你认识吗之类。然后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和姑娘们窃窃私语,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在云中漫步。

  当然也有个别人艺高人胆大,欲擒故纵。能坚持一晚上也不和姑娘们说话,甚至一眼都不看她们,只和男的谈笑风生,以期获得姑娘们的另眼相看。待到曲终人散之时,往往是这种人最终抱得美人归。

  想当这种人得心理素质好,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惜错过大好光yīn。因为并不是每个姑娘都吃这套,深沉了一晚上被人忽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总政创作组就有这么一位爷,姓邓,叫什么名字恕我年事已高想不起来了。邓爷学识渊博读书万卷且活学活用善于表达声音也洪亮。我常常为了配合他,当众提一些幼稚的问题然后痛遭邓爷一番教诲,令听者有心的姑娘眼睛为之一亮。当然邓爷也得配合我,用他被我当场竖立起来的威信赞扬我的为人。

  其结果是他吃肉我喝汤,有追求的姑娘跟他走,有同情心的女孩陪我跳舞。

  过去我们的说法叫“殊途同归”,今天的时髦说法叫“双赢”。

  我的第一次跳贴面舞的经历是以这样的形式结束的。在主人宣布这是最终一曲的时候,我苦苦地哀求,那个光着脖子穿军装的女兵同意让我送她回军艺。

  我们从大柳树南站的基建工程兵地质水文指挥部宿舍出来,步行穿过气象学院和航天部某院的楼群,走向魏公村。当时已是深夜,街道一片沉寂。我对她说:我有一个特别大的愿望,穿着军装和她这样的女兵逛一次西单王府井,最好是她老上赶着跟我说话,还硬要挎着我的胳膊。我呢,一脸不耐烦地对她说:注意点影响。

  我又补充道:就是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德性。我想一定能招来很多羡慕和嫉妒的目光,这样可以极大地满足我的虚荣心。

  她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我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之后,一路沉默走到军艺。在大门口的卫兵面前分手。

  分手时,我问她:怎么和你联系?

  她所问非所答,说:我现在还是学员,不想jiāo朋友。

  我沿原路返回战友家中借宿。

  临睡前,我对战友说:那女孩不错挺有上进心的。

  战友斩钉截铁地说:瞎扯淡。那是敷衍你呢,有上进心还出来跳贴面舞。

  战友关灯退出去,几分钟后我就睡着了。

  4[w1]

  团里为了迫使我们从速到地方报道,断然采取了停发军饷的决定。

  就在转业费也快花完了的时候,工作有了眉目。

  我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服役,去廊房武装警察学院电教室当参谋,属军内调动;另一个是转业到地方,去北京城建开发总公司工会当gān事。该公司当时是北京最早也是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方庄、蒲huáng榆、双榆树、左家庄、亚运村都是他们的开发项目。不要说现在的王石、潘石屹、冯伦,就是李嘉诚和这家公司比起来也不是个。它是政府的。那个时候这家公司一个月就能发一百多块钱的奖金了,而且就在木樨地,还答应给我一间房。

  我选择了城建开发总公司。听人们说,往后转业更难找工作了。

  去城建开发总公司报道的前一天晚上,我已经躺下了,忽然意识到明天我就沦为一名平头百姓了[w2],[w3]一种对军队的留恋让我心如刀绞。我起来重新穿上军装站在大衣柜前,望着镜子里的军人依依不舍。

  我转过身来对母亲说:您坐好了我给您敬个礼吧,您好好看看,明天儿子就不能穿军装了。

  母亲也很动情,露出不胜惋惜的神情。

  她说:你穿什么也不如穿军装好看。

  那一夜我一直穿着军装,抽了很多烟。天亮了才摘下领章和帽子上的五角星,郑重地jiāo给母亲代为保存。

  18年后,我无意中看到《激情燃烧的岁月》。看到孙海英扮演的石光荣离休后被摘掉领章帽徽的那一幕时,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有点酸,但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后来拍《一声叹息》的时候,摄影师张黎对我说:你和王朔很不一样,王朔对真善美的调侃是发自肺腑的,你不过是出于自我保护,骨子里你是古典主义làng漫情怀。

  的确如他所说,不怕你们见笑,我独自在家时,常常随着jiāo响乐手握一支圆珠笔情不自禁地作指挥状,委婉处能做出非常不要脸的表情。这一点被王朔发觉,在电影《我是你爸爸》里专门加了一场这样的戏,因为被躲在帘子后面的儿子窥到而败了兴致黯然神伤。

  我还记得,我在影片中即兴指挥的那首乐曲,旋律气势磅礴又令人沉湎。它的名字叫《走出非洲》。

  转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穿着军装,像石光荣一样没有领章没有帽徽。

  礼堂

  “礼堂”是从我记事起就熟悉的一个词汇。也是从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起,礼堂如雨后chūn笋般地兴建于北京各大机关院校的生活社区里。礼堂成为了新中国社区文化的核心活动场所。

  这一点和教堂在西方国家的社区文化中起到的作用有点类似。

  现在提倡建设社区文化,却不建礼堂,我在想它以什么为核心呢?总不能以家乐福超市和街道组织的盲人按摩作为传播jīng神文明的枢纽吧。

  我们的礼堂在位于北京西郊的市委党校的大院里。

  礼堂的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对着礼堂有一座影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是毛泽东主席的亲笔书法。许多年后回到那里,影壁上的“为人民服务”

  已经被“实事求是”取而代之,但也已经是油漆斑驳,看上去“实”不是“实”,“是”也不是“是”了。影壁的后面是一片森林,林中有一座欧洲庭院式的墓地,里面安息着意大利的神父“利马窦”。这个意大利天主教神父于1582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播西方的jīng神文明,后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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