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复杂世界里_韩寒监制【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监制

  时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每个人的高中生活概括起来都很像:上学放学,考试排名,合唱表演,篮球联赛,有朋友有对头,有快乐有忧愁;但是铺展开来,却各有各的动人。

  我们学校在郊区,封闭式住宿管理,我常常偷看邻chuáng女生的言情小说,看得眼泪倾盆再偷偷放回去,聊天时继续冷淡地表示对这类无逻辑发chūn故事的不屑。

  然而高一时被沉重的理科班气氛压迫下去的少女心思,却被这些故事撩拨得松动起来,抖抖翅膀上的尘土,就飞上了天。

  有次为一个同学庆祝生日,大家在食堂把桌子拼成长长的一列,正在点蜡烛时,旁边走过一群男生,前桌女生忽然兴奋地小声说:哇,××。

  我条件反she地侧脸看他们,一个男生也转过脸来看我们。

  ……大猩猩。

  ××果然长得像大猩猩!苍天有眼!

  我微笑着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嘻嘻哈哈打闹,却忽然有点失落。

  好吧,不是有点,是很失落。

  可是为什么呢?

  她们的少女幻想都落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只有我的,落在了一个名字和一堆传说上。

  即使万般不愿意承认,可我的确很难过。

  对于我毫无理由的忧郁,我爸妈的评价是:啧啧,孩子长大了呢。

  别以为他俩多开明。他们只是喜欢看少女怀chūn,更喜欢看少女怀chūn而不得。我要是成功了,他们能打折我的腿。

  再听到别人念叨××时,我心中不再有妒忌和好奇jiāo杂的奇异感觉,只觉得可惜,更为自己之前愚蠢的小心思而羞愧。

  真可惜。

  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你像只大猩猩的。

  每个周五大家都会带着一周的换洗衣物回家,我拎着一个大行李包在站台上等车,身边站着我的铁哥们L。

  他的戏份不重要,随便用字母代替就好。

  L正在和我闲扯,不知怎么往我背后望了一眼,立刻换上了一副狗腿子的嘴脸:“啊呀!今天真荣幸啊,能跟文理科第一一起坐车呢!”

  我一开始只是条件反she地绽放一脸“哪里哪里大家那么熟就别见外了你看你这小子总这么客气”的谦虚笑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

  我怔怔地回过头去。

  这是××?长得还不赖嘛……那么大猩猩去哪儿了?

  我这才意识到之前是我认错人了。

  ××衣着打扮很清慡,个头的确不高,但是也不算矮,神情很冷漠。

  我写小说写过这么多角色,至今无法描述清楚××的样子。

  大概就是那样吧,你们也不用知道得太清楚,反正你们又不要喜欢他。

  或者你也可以这样想,我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人,都长着一张同样的面孔,一张只有我们觉得特别好,却永远都羞于仔细描摹出来获取他人认同的面孔。

  ××拖着行李箱走过来,就站在离我们五米左右的地方,抬头去看站牌。

  我大方地侧过头去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那应该是高中阶段我最后一次大大方方地看这个人。

  后来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一边和L继续谈天说地,一边看着外面毛茸茸的夕阳。阳光特别好,L问我今天吃错药了吗笑得这么开心,我没回答。

  我记得那天从车站走回家的一路,连地砖和垃圾站都变得比平时好看。车站在坡上,而我家在坡下,我需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路,下一段长长的台阶。

  站在台阶上方,俯视着下面错落有致的一栋栋房子,还有远处没入都市丛林的夕阳,忽然胸口被一股奇怪的情绪充满了。

  不仅仅是高兴。

  像是发现了人生的奥秘、生活的乐趣,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铺展开。

  我扔下旅行包,张开手臂,踢踢踏踏地跑下楼,飞快地冲下一个缓坡,风在耳畔,心跳在胸膛,书包一颠一颠地拍打着屁股,不知道是在劝阻还是怂恿。

  我和我的少女心,一起飞了起来。

  然后像个弱智一样再次爬上坡去拿扔在地上的旅行包。

  发现了吗?我们Drama Queen活得都很辛苦。

  我从不觉得暗恋是苦涩的。

  对一个人的喜欢藏在眼睛里,透过它,世界都变得更好看。

  我会在每次考试之后拿数语外这三门文理科同卷的成绩去和××比较;会特意爬上××班级所在的楼层去上厕所;会在偶然相遇时整整衣领,挺直后背,每一步都走得神采奕奕;会竖着耳朵听关于他的所有八卦,哪怕别人只是提到了××的名字,我都高兴。

  当然,作为一个资深的装bī少女,我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对××的兴趣,只能绞尽脑汁、笑容浅淡地将谈话先引向理科,再引向他们班,最后在大家终于聊起××时假装回短信看杂志,表示不感兴趣。

  连这种装模作样都快乐。

  夏天来临时,天黑得晚,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很多男生拥上操场去打球。我不再抓紧时间读书,而是独自一人去篮球场散步。十六个篮球架,我慢慢地绕着走,每走过一个都看看是不是他们班在打球。但一旦发现真正的目标,我绝不敢站在旁边观战。

  好像只要一眼,全世界都会发现我的秘密。

  我说了,车站相遇之后,我再也没能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一脸平静地装作在看别处,目光聚焦在远处的大荒地,近处的篮球架就虚焦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群人。

  这群人里面有他。

  只有一次见到过他投三分,空心进篮,唰的一声。大家欢呼的时候,我把脸扭到一边,也笑了。

  想起高一时后桌女生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高二的暑假去国外玩,趴在酒店前台写明信片,给他写。写一句划一句,写一张撕一张,最后我拿着厚厚一沓撕碎的明信片去大堂的垃圾桶丢掉,我们导游看到了,笑着调侃我:小姐,炫富吗?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实际地做点什么去接近他。

  之前我喜欢他。现在我希望,他也能喜欢我。

  一旦这种念头浮上来,我就变得不快乐了。

  最后还是写好了一张,被我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我自然不敢真的寄一张明信片给他——没头没脑的,盖着国外的邮戳,大家一打听就知道是谁,恐怕他还没看懂,别人就全懂了。

  但是我还能做什么吗?高三的晚自习常常被我一整节翘掉,去升旗广场乱逛,坐在黑漆漆的行政区走廊窗台上,想着一万种可能被他认识的方式。

  我们两个班有共同的语文老师,所以我作文写得特别起劲,每次考试之后优秀作文都会被教研组复印传阅,我至少能先混个脸熟,让××知道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嗯,才华横溢。

  转念一想他这么厌恶语文课,不会顺便也觉得我是个矫情的酸文人吧?

  少女心拧巴成麻花,做人好难。

  直到有一天,我妈从书桌旁的地上捡起一张明信片,问我:××是谁?

  如我所料,我妈依旧对少女怀chūn而苦求不得的故事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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