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家玩好吗_韩寒监制【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监制

  在城市里,每个人无时无刻都在接受着改造,沉默寡言的人变得侃侃而谈;节衣缩食的人变得挥金如土;诚实守信的人变得背信弃义……残酷的竞争,稀少的资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每个人不得不被改造得物质又现实,这是城市生活的基本法则。同样,在接受改造的同时我们又在改造着别人,他们可能是我们的学弟学妹远房表亲,我们用自身的经历和经验教导着他们。说的时候还神采飞扬,像一个智者在向弟子传授着自己的智慧一样。

  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涌入到城市里,贡献着体力、脑力的同时,消耗着自己的青chūn和身体。白天忙忙碌碌地工作创造GDP,夜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拉动着消费。在家乡来旅游的朋友面前像个导游,在一纸户口面前又像个虔诚的信徒。

  我们不得不承认,城市和人都有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但究竟是城市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城市?这是一个jī生蛋,蛋生jī的问题。也许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时间和jīng力去思考,只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拼搏,拼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个户口。

  天仙配

  文/王二屎 八零后农民工

  我问工头,为何工地没看到食堂和宿舍?工头说没有食堂,看到那边那栋高层没?最高的那一栋,宿舍就在那边。我抬头往宿舍方向眺望,没敢想我能住那么高。

  宿舍在坡子街,从工地到宿舍,要横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五一大道与解放西路,中间要经过太平街或下河街。我拖着行头,跟在识途老乡身后,低头穿过人群拥挤的五一路,过太平街时,老乡吐掉槟榔渣,说以后上下班就走这儿啦!平平安安,不要走下河街。我说我们做室内,不怕失足。我怕在这碰见熟人,网友,前同事,前女友,前前女友以及她们的朋友们。我要穿着沾满水泥沙浆的迷彩工作服,每天早中晚在这片多事多非的地方穿行,一旦与拖家带狗的她狭路相逢,意味着穿帮和尴尬!

  宿舍在六楼,是一个小隔间,还住着另一个老乡,隔壁的大间则住着几十号人,有邵阳人、湖北人、广东人、益阳人和宁乡人。几天后,我惊悚地发现那边还住着个漂亮女人!我立即想要加入他们,遭到拒绝,理由是:我们不是一个班组,住一个宿舍容易搞乱。我对老乡说,人家歧视我们呢!但老乡说不可能,说在工地,不管他是哪里人,都要怕我们新化人,我说那不就是歧视嘛!老乡说我太自卑。

  你能在长沙任意一个工地上见到新化人,你也能在西站、南站、马王堆高桥撞到混的他们,和睡到站的她们。

  我们随地吐痰随地小便,我们用旧报纸擦屁股,用手掌揩鼻涕,偷看女人洗澡,把钢筋绑腿上带出工地换酒喝。我们的个人卫生让人着急,我们的心理卫生令人生忧,我们用四肢来做事和思考,我们不是二等公民,我们比二还要低几等,我们不仅仅是新化人,我们是攸县人、南县人、张家界人、邵东人、双峰人、安化人、涟源人、冷水江人,我们是农民工。本地人讨厌我们,我们自己则相互讨厌,我们都有着相同且够多的弱点和缺陷。但我能说我们的缺陷是社会的缺陷,我们的弱点是人性的弱点么!只是有人在这个点上开花,有人看到有花就把它摘了。

  邻居拒绝我们的加入,我们没有乱来,而他们那边一直不太平静,牌桌上吵,饭桌上吵,chuáng上chuáng下厕所澡堂都可以见到他们的争吵。比较刺激的一次是:某个痴汉半夜在月光下孤独地吃隔壁漂亮女人晾在过道的内裤,我无法代入女人的老公起chuáng夜尿,出门看到如此景观是何心情。痴汉被揍得哭爹喊娘,末了还被bī下跪道歉赔钱,差点引起宿舍两股人火拼。

  这以前,我一直以为,内裤癖是一个高刺激低风险的事业,我发信息给一个之前的工友,劝告那位安化老几以后务必好好做人。

  在前一个工地,我们可以选择睡工棚或工地,我和他在工地的三楼分铺睡一个屋。这个老几定力不行,没一次能坚持看完一个毛片,通常看到一半就开溜,临走时留遗言一句:“受不了了,我去楼顶放一枪。”不出意外,第二天必有女人内裤失窃,也偶尔几次听到有男人骂娘,心痛内裤昨夜无风而逝,合算着今天又有几个平方的灰白抹了、多少面积的砖白贴了。

  当时已是零晨三点,工友竟然没睡,回信问我在哪?我说下河街,他骂我没嬲过别,说那种地方你也去,没意思,没情趣,你从街头走到街尾,所有货色都是一句搞不搞,连句老板都不会叫,上的时候更来气,上死人似的,你让她叫两句,她就哎哟哎哟,活像群娃娃鱼在叫。我说那明明是个叫chuáng版的《忐忑》。工友操了我一句——还TM左小祖咒版的呢!

  早上八点,包头电话过来,问我们怎么还没到工地,我说我们今天需要休息,不做事,这个益阳老几冲我吼,说一个月内没给他完工就别想拿钱。我开的免提,我们中间年龄最大的老乡闻声跳起,接过电话开始嬲他娘,另一老乡也凑过来,说黑工地都没人敢赖他一块钱,说不gān了,叫他马上过来给大伙结账,敢拖欠一毛钱就要揍得他流屎。我见两位老乡都很激动,抢回电话大声补充,告诉他不要以为挨饱了揍就可以赖掉工钱,没这个好事!

  这个喜欢拿工钱来压人的包工头,最终被一伙涟源人抽得脸蛋肿成馒头,原因无他。在工地,人们对未拿到手的工钱总是透着股危机感,容易躁动。

  当时老乡看不下去,要去劝架,我说还没出屎呢,看戏看戏,你看他那一身肉,好像好好打的样子。

  这个傻瓜,他以为抓住了民工的鼻子,但那也是底线和痛!

  我曾看到一个女人因为拿不到工钱从五楼跳下当场摔死,她的丈夫当时就在楼下,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像块烂木头般不声不吭,木然望着楼顶绝望的女人。我也见过一个月上六十四天班的神仙大姐(当时的情况是白天做满十小时为一天工。晚上加班则是,上半夜加班一小时算一点五,下半夜一小时算两分)。

  前年冬天,我们宿舍有一对兄弟,这对兄弟家境不好,在工地做小工,清洗外墙的瓷砖。哥哥小时得过脑膜炎,有点呆傻,弟弟二十好几了听说还没谈过女朋友,他们俩人两天的工钱加一起还没我一天的多。一次烤火夜谈,聊到工地前些天摔死的一个电梯工的赔偿款,有人就说:某傻,你这么活着,总有一天你弟要被你拖死的,你还不如去死了gān净。哪天你从脚手架上往下一跳,自己解脱了不说,你弟也能得一笔钱成个家。

  对这种半调侃的诛心玩笑,哥哥呵呵呵呵傻笑,而当时只是沉默的弟弟,在烤完火后回房睡觉,再抱着哥哥的臭脚取暖时,会不会做噩梦呢?

  工程顺利完工,在等待验收,结账然后拿钱走人的日子里,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的。第一天,我们除了拉撒,吃喝都在chuáng上。

  傍晚醒来,老乡在电话联系下个工地,我短信给一个女人,说我想她,没有回音。去楼下小卖部买包槟榔,问老板有没有我的信,老板说如果收到会通知我。我回宿舍把槟榔丢给老乡,准备喝壶酒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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