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_韩寒【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雨翔低头见碗还安然被捏在手里,不好意思地递上去。面罩一把夺过碗,道:“糖醋小排没有!”

  第二十四章

  雨翔小心道:“你们黑板上不是写着——糖……”

  显然是问这个问题的人很多,面罩未卜先知,说:“这是上个学期最后一天的菜单,买菜看里面!”雨翔伸头,见肉类早已卖完,里面正值chūn天,满园chūn色关不住,都是绿油油一片,又叫不出名字,只好指着chūn色叫:“这,那!”后面嫌慢,骂声不断。

  雨翔这顿饭吃得没有兴趣,夏训时在外面盒饭吃多了,用毕站起来就走。走出雨果堂才发现碗还放在桌上,折回去却已经碗去桌空。自认倒霉回到寝室,一号寝室里五个人正头凑在一起听球赛,而自己寝室里谢景渊正给沈颀解问题。雨翔问:“你吃过饭了?”谢景渊不计打水时雨翔弃他而去的仇,笑容可掬地说:“哪吃得上啊!我吃饼gān。”说罢要证实自己这话的可信度,把饼gān带出来和雨翔见面。

  雨翔一瞥那袋散装饼gān,随口说:“你每个月生活费多少?”话一出口就懊悔,这摆明是对谢景渊和饼gān的看不起。

  谢景渊不计较,说:“两百。”

  “连吃饭?”

  “连啊。”

  雨翔一脸惊愕,嘴里按捺不住冒出一句:“我每个月五百。”一脸的惊愕到了谢景渊脸上,道:“这么多!”

  雨翔又说:“隔壁那帮人说不定更多呢!”

  沈颀和谭伟栋都放下书瞪眼睛,谢景渊自语:“那他们可以买不少参考书了。”

  雨翔手一扬,道:“哪里啊,他们这些人每天零食都要吃掉二三十块!”谢景渊像他们吃的是他的钱,心疼道:“这么多!就是吃啊,作孽啊!”

  雨翔听了暗笑,道:“他们光身上的衣服都要两三百块钱一件呢。”

  沈颀问:“短袖的?”雨翔点点头。谢景渊道:“那他们的家不是要被他们用穷?”

  雨翔道:“哪里呀!他们这帮人,每个家里至少五十万打底,要不这么低的分数怎么进来?”

  谢景渊不解,道:“学校里的校长为什么不来管呢?”

  雨翔故意放纵大笑,道:“学校,校长,哈!他们一管,钱从哪里来!”

  谢景渊说:“那教育局怎么不管呢?”

  雨翔本想说:“教育局管这个,他们是一路的,这样一管岂不是jì女赶嫖客?”反思一下,觉得面对谢景渊这样单纯到只受政治书熏陶的人不能这么说,便把这句话斩头去尾,说:“他们是一路的。”

  谢景渊眼神软了下来,道:“学校怎么可以这样呢,学校是培养社会主义建设人才的地方,是……”沈颀和谭伟栋也围过来议论。雨翔不语,隔岸观火。

  隔壁寝室里传来一阵臭骂声。

  林雨翔十分不习惯漫漫三个小时的晚自习,话不能说一句,坐着又没事gān,只有不住地看表然后怀疑手表坏了。实在闲极无聊,轻轻唱歌,唱到一半,背后让人戳一下。那一戳仿佛是警界的扫huáng突击行动,效力只有一小会儿,过了一阵雨翔又忍不住唱几句。

  好不容易熬过晚自修,晚上觉也不能睡安稳。熄灯前学校播寄宿生须知,广播里又是钱校长的声音,雨翔想这次完蛋,今夜将无眠了。但钱校长自己也要赶着睡觉,只把住宿规定念一遍,像是耶和华受犹太教十戒:“……市南三中之寝室条例……不准两人睡一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乱拿别人的东西……不许听音乐,不许……”

  雨翔略略一算,除了“不许杀人”外,其他的都说到了。最后,钱校长道:“同学们,今晚大家好好睡,明天还有一个任务等着呢!”这话像是公路上的一摊血,既能让人恐惧又可引人好奇。钱校长仿佛可以在广播里见到听者的神情,待到学生被好奇心折磨得不像样时,缓缓道:“那任务是军训——”

  宿舍楼里骂声不绝,但伤及不到广播室里的钱校长。倒是管理寝室的闻骂出动,以骂制骂道:“你们造反!回去睡觉!”不料学生不把管寝室的放在眼里,水“哗哗”地从楼上泼下来。管寝室的往后一跳,骂:“你们这群臭小子再倒!再倒就记过!”倒水的学生只听到前半句,遵其命再倾其余水,边倒边叫:“去你的!”管寝室的本想不动来威慑学生,结果脚不听脑子控制,继续跳动着避灾。雨翔见这好玩,正愁洗脚水没处倒,顺大势倒了下去。

  这时黑暗里一个声音:“gān什么呢?”

  三楼一个声音颤着叫道:“是钱——校长!”

  楼上都是收脚盆的声音。雨翔急着把脚盆收进去,不小心碰到了阳台,手一滑,只听“啪”一声脚盆掉下楼。钱校长人一抖,看到一片漆黑里那东西还在地上滚,上前去按住,见是一只脚盆,气愤那帮学生不仅无礼到泼水,而且彻底到连作案工具都扔下来伤人。雨翔大叫不好,听下面没有反应,当钱校长给自己失手砸死了。钱校长拎起脚盆吼:“你们今天快点睡,这事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雨翔待校长走后溜下去找脚盆,一楼的告诉他被校长拿走了。雨翔只是惋惜,想以后没有脚盆的日子里要苦了自己的脸,与脚共饮一江水。回到寝室,离熄灯还有一小会儿,跑到隔壁和余雄聊天,回来时钥匙没带,寝室门又被关上,不好意思地敲门。一号室里一人出来开门,雨翔感激地望着他,叹他果然是市区男生,白得像刚被粉刷过一遍,问:“你叫——”

  “哦,我叫钱荣。”雨翔谢过他后开始怀疑余雄说的人情冷暖。

  二号寝室里三个人都躺在chuáng上温书。雨翔也懒得跟他们说话,爬上chuáng睡觉。虽说在三中已经住了十几天,但真正睡这种chuáng却一次都没有。这chuáng宽不过一米,长正好一个人,想是市南三中响应国家的“节约”口号,每个chuáng都是量身定做的,毫厘不差,只差没改成人形。再想到犹太教的十戒,惊异莫非市南三中是宗教学校——佛教十戒里第八条就是“不坐高广大chuáng”。

  雨翔躺在chuáng上,漫想高中三年该怎么去度过。熄灯后雨翔不敢动,怕翻一个身就下去了。这样僵着又睡不着,初秋的天像在跟盛夏的天比热,雨翔只好爬起来在窗边坐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雨翔穿上了jiāo五十块钱后学校发的校服。军训期间宁可让皮肤憋死也不愿让皮肤晒死——市南三中的校服是长裤长袖的,穿了没走几步就满身是汗;鞋子也是学校统一发的,缝纫技术更好,严实得穿进去像一脚踏进烂泥里,布质竟比雨翔chuī的牛皮更厚。雨翔脚闷得难受,骂道:“他妈的——也不是这么防攀比的!”市南三中历年严防攀比,前几年硬规定每天要穿校服,学生抗议声太大,说限制了人的个性。通常这么说的是不甘心只穿校服而有许多漂亮名牌衣服的人,后台十分硬,此消彼长,这里一硬,学校的规定就软了,只规定要买,穿不穿随君。这样一来,当然不穿。雨翔早听说市南三中的校服配不上季节,夏天的衣服可以用来提水,冬天的衣服dòng大得连做渔网的资格都没有。雨翔以为是胡言,今日亲身一体验,半条观点已被证实,又忍不住嘀咕一句:“何苦要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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