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_徐明旭【完结】(16)

2019-03-10  作者|标签:徐明旭

  半个月过去了,李乔林每天去霍得发家听消息,得到的回答总是“不要慌,还没来。”他以为霍得发要最后敲他一记,又摔了一大包重磅炸弹,霍得发这才低声告诉他:“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说。你的调令已经来了,可牛书记不知怎么听说了,他亲自来关照我们不准放你走。”

  “为什么?”

  “他说你的现反问题还未审查清楚,要等做了结论才能放。”

  “什么?现在他还想用这个来整我啊?”李乔林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霍得发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急,我们慢慢做工作嘛……”“这是没有用的!”李乔林的脸色非常可怕,说完跳起来就走,连霍得发这样老练的人都被他吓呆了。

  “哎,小李,你不要乱来碍…”

  李乔林已经什么也听不进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火炬一样的大字在熊熊燃烧:“拼了!拼了!”他象一头中了弹的野shòu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血红的眼睛四下搜索着,仿佛要找一把尖刀或匕首,一下刺到牛朝杰的心窝里去。行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幸好王庆仙迎面遇到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李,你走哪里去?”

  “我去,我要……”他象傻瓜一样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走我家去坐会儿。”

  “不,不,不了,我要回去……”他说罢转身就走,直奔宿舍。

  一进屋,他就失声痛哭起来。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泪gān气促,浑身瘫软,他哭自己功败垂成的调动,哭自己悲惨的命运,哭自己暗淡的前途。半年来,调动已成为他一切思想、愿望、情感、活动的出发点、归宿和轴心,成为他生活的希望、目标和动力。简直可以说,调动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信仰、他的上帝。他盼望调动,追求调动,好象乞丐盼求温饱、光棍盼求结婚、囚徒盼求自由一样。为了调动,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机,陪了多少qiáng颜,花了多少金钱;为了调动,他不仅残害了别人的心灵,玷污了自己的身体,而且在婚姻上又作了痛苦的牵就。可如今,在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以后,一切一切都完了,一切都付之东流,就是因为牛朝杰一句话……仇恨在他的胸中沸腾,他的心被炙得发烫。他多么渴望手里有一颗真正的手榴弹,那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和牛朝杰同归于荆他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远西老百姓必将把他尊为烈士。因为牛朝杰不仅是他的私仇,也是远西人民的公敌。自从一九六九年牛朝杰民一纸“讲用报告”,在林彪党徒的卵翼下上台以来,一手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整了多少人!光是他亲自抓的所谓“红旗党”集团案中就株连了几千名贫下中农、社队gān部,还有本县出去的工人、军人。在他的指使、怂恿下,数百人被打成重伤,数十人被打成残废,十余人被活活打死,近百人被bī自杀。不仅如此,他还企图制造新的冤、假、错案。他的哲学向来是:不整人则已,要整就整到底,免得那些人从地下爬起来乱说乱动,戳穿他“一贯正确”的神话。一切的一切,远西老百姓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无奈天高皇帝远,敢怒而不敢言。

  “对,我写信给中央控告他,叫他身败名裂!”李乔林攥紧拳头。“可是,如果省委不管,那就完了。根据以往的先例,我的控告信将由中央转给省,省转地,地转县,最后还是落到牛朝杰手里,那我就活不成了。不,这是极端危险的。再说,即使真的引起了中央或省委的重视,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他绝望了。有时候,他真的动了自杀的念头。但他立即想到,既要自杀,何不先杀了牛朝杰?可是,用什么办法杀呢?牛朝杰是公安局长出身,身大力qiáng,李乔林岂是他的对手?

  为了麻醉自己,李乔林开始抽烟、喝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直起脖子灌,非要弄到呛不过气来,吐得满地腥臭,才倒在chuáng上,不知人事……一个赤日炎炎的下午,李乔林无jīng打采地去局里——近来他常常不上班,陈局长也不过问。一进门,就听到王庆仙兴奋的嗓音;“你看看,你看看,这种事情我们县里还怕没有?多得很!睁开眼就是……”李乔林夺过王庆仙手中的报纸一看,赫然入目的是河南省驻马店地委第一书记苏华等人违反财经纪律、大兴土木,受到法律制裁的消息。他顿时激动起来,一口气看完,又回过头来看了两遍。好大一阵子,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皮卜卜直跳,他的手在发颤,一个崭新的计划突然象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思想,照得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几天,李乔林一直在县革委机关各个办公室、电厂各班组和街上一些熟人家里留心察访。他发现全县到处都在热烈地议论苏华事件,言谈之间都情不自禁地联系到本县,有几个最大胆的甚至公开指出牛朝杰之流的名字。李乔林的信心更加坚定了。“对!政治斗争就是要主动出击、奇兵突起、以攻为守、反败为胜。”他反复激励自己:“中央不早不迟,恰恰在这时处理和公布苏华事件,真是天助我也,千万不能坐失良机。目前我已经山穷水尽,只有拿出这记杀手锏来,才能反败为胜,绝处逢生!”

  在决定命运的那一天下午,李乔林下班后特意在局里看了半小时报纸,然后直奔牛朝杰的官郏他在一扇簇新的朱门上敲了又敲,无人应答。他畏缩了,“也许,这是上天最后一次劝谕我止步。要知道,这可是决定命运的背水一战啊!稍有差错,就会彻底失败。”他很想转身离去,但又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让我再敲一下看,如果这次再不开,就说明确实不该冒这个险。”他举起手,正要敲下去,又在半空僵住了,是敲,还是不敲?他退到旁边的操场上,团团转了几个圈。这两个念头仿佛两队实力相当的拔河队员,把他那颗悬在中间的心拉来拉去,可始终难定胜负。他全身颤得象煤筛一样,牙齿格格直响,目光迷乱,步履蹒跚,眼看就要退却、逃跑了,突然他想起了拿破仑的名言:“首先要投入真正的战斗,然后再见分晓。”于是,下了决心:“上啊,胆小鬼!宁做失败的英雄,不做后悔的懦夫!现在只有背水一战,孤注一掷。只有在‘尽其人力’之后,才能‘听其天意’。如果我现在逃跑了,那就不是天意,而是人过!”

  他勇敢地冲到朱门前,敲了几下门,然后屏息静听,还是毫无声响。“这么说,也许是他不在家。那就明天再来吧。来总是要来的,只是推迟一天而已,一天!”正要转身,忽然看见门框上有个电铃的按钮。他恍然大悟,伸手按了一下,这次果然有效,里面很快响起了脚步声。

  “你找谁?”开门的是牛朝杰的大名鼎鼎的老婆。她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七“公岁”,却已光荣退休了。

  “牛书记在家吗?”李乔林多么希望她说“不在”,这样他就可以推迟一天,明天再来,仅仅是推迟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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